老刘的哲学

胡炎

高人在民间，真应了这句老话。

就拿老刘来说吧，没上过大学，没进过机关，当了一辈子小工人，却被众人誉为“哲学家”。

老刘业余研习《周易》，参悟“天机”，但他不占卜，不算命，考虑的都是宇宙里的大问题，说起话来文白夹杂，奇玄诡谲，一番“刘氏”高论，自能为人解惑。

小高连走背运，生意惨淡，妻子还有了外遇，郁郁寡欢之际，前来拜访老刘。一番倾诉之后，老刘说：“快了，快了。”

小高一脸懵懂，不知老刘何意。

老刘说：“天地万物，不过阴阳消长，阴极生阳，阳极生阴，阴阳互化，循环无尽也。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个道理，懂吧？”

小高说：“懂。”

老刘说：“无论祸福，不能失本。经商，童叟无欺；为人，诚信为本。能做到吗？”

小高说：“能。”

老刘颔首，又说：“眼下生意受挫，不如止而不止。”

“止而不止……什么意思？”

老刘淡然一笑：“周易有‘大蓄’之卦，乃外止而内蓄。与其随大流，不如放眼长远，把准商机，沉稳运作，蓄势待发。天无绝人之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柳暗花明之期翘首可待，故而我说，快了。”

来年，小高生意另辟蹊径，红火非常，又与一贤淑女子结缘，对老刘不但满怀感恩，更是佩服之至。重金酬谢，老刘倒婉拒了。

还有更绝的。

这不，多年老同事牛五死了，老张满脸痛楚来找他。

“多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老张叹息。

老刘抽烟，品茶，表情平静，甚至有一丝淡淡的微笑。

“老刘，牛五活着时，可待你不薄呀。”老张困惑于老刘的反应，语气中还带着点不满。

老刘徐徐开腔，却不直奔正题：“老张，你可知地球为何物？”

“地球？”老张一头雾水，“地球不就是地球吗？”

“非也，茫茫宇宙，地球不过一监狱而已。”

老张更糊涂了。

“既为监狱，普罗众生，皆为罪犯。”

“这扯得也太离谱了吧？”老张打断他，“你就直说吧，为啥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莫急，”老刘眯起眼，气定神闲，“听我慢慢道来。”

老张摇摇头，只好缄口。

“你想，若非监狱，人何故哭着来这世上？”

老张答不上来。

“你再想，若非监狱，这世间为何苦海无边？”

老张搔搔头，反驳道：“这话不对。”

“那你倒说说。”

“有人腰缠万贯，有人花天酒地，有人高官厚禄，有人福寿延绵，这是犯人的待遇吗？”老张振振有词。

“人有贵贱，狱囚自然也有高下之分。”老刘吐了个烟圈。

“天道不公！”老张长叹。

老刘笑了：“不公，即大公。”

“越说越玄了。”老张绞起八字眉。

“玄而非玄，且听我言。”老刘看定了老张，“我问你，牛五其人如何？”

“还用问，大好人一个。”

“正是，古道热肠，一生善举多矣。”

“既然如此，为啥六十出头就没命了？”

“减刑。”

“减刑？”老张不明所以。

“监狱改造，表现优异者，可得减刑。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老张眨眨眼，似乎悟到了些什么。

“所以，牛五早逝，正是提前出狱，现正在宇宙某地履职，实乃可喜可贺。”

老张有如醍醐灌顶，两手一拍：“明白了，这么说，坏人长寿是加刑了？”

“正是。”老刘颔首，“还说天道不公吗？”

“公，大公！”老张提高嗓门。

“故而，只能说，世人昏昏耳！”老刘脸上布满了悲悯。

“高人啊！”老张佩服得五体投地。

五年后，老张去世。虽饱受病痛之苦，死时却面带微笑，极是坦然。

送别老张那天，老刘独坐山间，不觉泪湿，心说：“老弟，一路走好。”恍惚间，忽而想到了祖父。外人少知，祖父曾是乡间神棍，连蒙带骗谋得衣食。而他未乘衣钵，却以奇玄之法为人做灵魂按摩，虽庸庸一生，亦是无愧了。

老刘倚石小憩，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