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战友

山歌

整个连队只有一匹马，名义是连长的坐骑，可是连长很少骑它。这匹马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一匹普普通通的马，个头一般，毛色纯黑，不带一点杂色，性情也温顺，没有发过脾气，大家给它取名“老猫”，自然也有看不起它的成分。

唯独连长例外，自己省下口粮，悄悄塞到“老猫”的嘴里；有时间了，给它洗洗澡；遇到风雪天，害怕它冻着，把自己的褥子抽出来披到它身上……有一天，因为没有粮食，厨师拿它出气，仅仅是抽了它一鞭子，被连长狠狠熊了一通。

在一次伏击战中，连队两个战士受伤，急需送到三十里外的总部医院。若是派人抬担架去，时间慢不说，需要占用四名战士，本来人手不够，而且战斗还处于胶着状态。怎么办？连长看到“老猫”，两眼一亮，说：“让‘老猫’带着两名受伤的战士去！”通讯员小刘吃惊地问道：“连长，这可以吗？”连长说：“可以。”连长这样说，也只有三四分的把握。上个月，连长骑着“老猫”到医院做阑尾炎手术。等手术做完后，连长昏迷中尚未苏醒。医院不知道还有个“老猫”，派了个车护送连长——战争期间，医院人满为患，无大碍的都让提前出院。连长走后没多久，“老猫”竟挣脱缰绳，撵了一路，独自回到驻地。

既然连长发话了，大家就把两名受伤的战士绑缚在“老猫”身上，然后，连长指了指方向，轻轻拍了拍它的屁股。“老猫”似乎什么都明白，头一仰，撒开四蹄，“哒哒哒”，“哒哒哒”地跑远了。

战斗结束，消灭敌人二十二名，缴获重机枪两挺，轻机枪四挺，迫击炮一门，炮弹十二枚。连长很是高兴，准备安排人往山下抬时，“老猫”回来了。看到它大汗淋漓的样子，连长心头一紧：两名受伤的战士给送到医院了？还是半路出了什么岔子？他上前拍了拍“老猫”的头，忽然看到马嚼子上栓着一团纸条。连长解开，上面写着：两名受伤的战士已经到医院，生命无大碍。连长愣怔了一下，上前抱着“老猫”的脖子，亲了个够，好像是他老家的未婚妻来了。

至此，大家不得不对“老猫”另眼相看。

那次，通讯员小刘骑着“老猫”给团部送信，回来途中遭到敌人的伏击。“老猫”虽然没有受过训练，但是，它一点也不含糊，仿佛对身边飞过的子弹视而不见，反而加快速度，箭一样往前冲。等逃离险境，“老猫”没有减速，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往连部赶。事后小刘说：“那一刻，我感觉‘老猫’像飞一样，不弱一匹真正的战马。”

等到小刘和“老猫”赶回驻地，小刘刚从马背上跳下来，“老猫”一下子瘫倒在地。起初，大家以为它是累的。连长走到跟前，忽然发现“老猫”的眼里渗出泪水。他忙蹲到“老猫”跟前，用手去抚摸它身上的毛，摸到肚子那里的时候，依然湿漉漉的，不是汗水，是血水！连长这才发现，“老猫”中弹了！未来得及处理、包扎，“老猫”就因为失血过多，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厨师提议，既然“老猫”死了，可以剥皮吃肉。小刘不干了，说：“要不是‘老猫’，我早就没命了。”还有上次“老猫”独自驮到医院去的两名战士，他们也不同意“卸磨杀驴”，不，在这里应该说是马。

意见不统一，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连长，他是“一家之主”，是杀是埋他说了算。

连长重重地叹口气，说：“‘老猫’是咱们连的一员，按烈士的待遇，厚葬它。”

听到连长的话，在场的战士都诧异不解，埋就得了，还厚葬，未免有点过分。

连长看出大家的疑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大家解释：“那一年，我跟随皮徐支队路过河南巩县老庙村，在当地征兵时，老百姓的热情很高，除了青壮年踊跃报名外，六十多的老人，十一二岁的孩子，都要求当兵。还有一位王大娘，牵出了她的马，她说自己一辈子无儿无女，就让那匹马当她的儿子上战场吧。那匹马就是‘老猫’……”

新中国成立后，王大娘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一张汇款单，这些汇款单来自全国不同地方，汇款人姓名一栏，填的都是“马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