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曾冠华

这天，河流收到快递，一本叫《马语者》的小小说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目录标题中赫然出现与他名字相同的一篇小小说，位于集子第197页。河流赶紧往下翻，一口气把压轴的小小说《河流》读完，这个故事里是有别于他经历的另一番揪心景象。河流感慨良多，脸上的微笑像悠然漂过的湄河，蛮可爱。

河流在娘过湄河浅滩时来到世上。那会，鬼子飞机的轰鸣鬼叫狼嚎，娘被吓得趴在大石板上痛哭。老天保佑，母子平安。河水哗啦，他由此得名：河流。

河流淘气，不喜欢上学堂。名字那么有文化，不读书可惜了。爹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你要像河流那般走远，得去读书。

河流长大几岁，听进去爹的话了，读书竟如爬树掏鸟蛋、下湄河摸鱼，也是一把好手。

河流爹像打了鸡血，挣钱的劲头大增。供完小学上中学、大学，得有白花花的银子。多少钱也值，他就亏在读书少。

河流爹多跑一趟货，没算到骡马过度疲劳，导致速度减慢，天黑途经瑶谷，人被狗熊弄残，河流读书之路不得已中断。

河流回家学耕田种地。才九岁的娃儿，没提起的箩绳高，挑担粪箕还拖地，他能干啥？河流乐观，能干啥干啥呗，不做累赘就行。跟着娘，干不了重活干轻活。勤快且有志气，土围村没少人夸他。娘叹息，可怜了娃。

河流常安慰娘，咱不说丧气话，解放了，咱当家作主，不怕没好日子。

河流人小鬼大，干劲可足。晚上，他去扫盲班教人识字，人称小先生。

小伙伴建初，就跟河流学的断文识字。十八岁那年，上面招工，本来要河流，建初相求说，你文化好机会多，这次先让我去。河流笑了，便以娘多病、爹要照顾为由，促建初成行。

河流助力建初洗脚上田，妥妥的潜力股，行情见涨。媒人踩塌门槛，河流任选对象的好运惹人眼热。河流想，多个人多个帮手，便结婚了。

河流有才，妻子貌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祝福声声，妻子活在甜蜜里，出门进门歌声不断，幸福满满的样子，醉人。只是，之后招工，河流一一被拒，原因竟是已婚。

河流郁闷，妻子歌声变怨言。生活了无生气，日过日，年过年，转眼膝下五个娃，妻子抹着泪，这苦何时方是头啊……

河流起早贪黑，白天挣工分，晚上下湄河摸鱼。湄河水湍难不倒他，山洪漂来木材，下水捞起换钱。娘担心得要命，又拦不住。

岳父责怪，脑子进水了，出事咋办？女儿答，他有何法？家里几张嘴又不是纸糊的。岳父放下一袋米，摇头走。

对岸的下村修水利，拦河坝斜上，在土围村上面把湄河截流。村前码头旱了，挑水、洗物要下河底往外蛮远，很不方便。那次，河流言辞过激，来自下村的公社革委会主任一挥手，民兵蜂拥而上把伺机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坏分子河流绑起来。

河流被坏分子这顶帽子害苦。日子水长，并非吹口气即散。每次批斗会后，他还要参加繁重的义务劳动。名声没了，丢了养活人的工分冤死。

一天，过湄河对岸干活，骤下大雨，大家被浇通透。因担心女社员淋出病，队长吹哨收工，吩咐女社员先过河，回家换衣服。

大石灌小石垒起的拦河坝，坝面坑坑洼洼。女社员依次过去，河水也悄然涨起。男社员正过坝哩，还有耕牛。队长急坏了。河流把队长岳父的牛绳拎过手，还将建初爹背的铁耙托起挎上自己的肩头说，你们放轻松好好过坝，我赶牛压后。常在河里打拼，大阵仗见多了，他心里有数。

社员包括牛都安然上岸。河流仅差几米，又有洪峰赶来，大家为他捏把汗。河流哈哈大笑说，我不是坏分子，跟你们一样是热爱社会主义的好社员，老天会保佑没事的。几个男社员忙搭把手，刚准备抢先拉上河流，没想到意外发生了。刹那间，眼看着他身子屈下，屁股沾水，锋利的铁耙齿朝大腿插去，吓得好几个女社员大声尖叫。

河流躺在卫生院的日子里，队长从大队跑公社好几趟，鞋子磨坏，脚板起泡，还扬言到县里去，公社革委会主任才肯松口，答应给河流摘下坏分子的帽子。

河流啊河流……

时光荏苒，河流已是耄耋闲人。大多人不在身边，联系靠先进发达的网络。

河流闭目养神睡在懒人竹椅上，边摇啊摇，边念叨，建初你小子还在呐！没忘河流俩字，算你兄弟——

建初网购寄来的小小说集《马语者》一书摊开在河流身上，随着风儿哗啦啦一页页翻动。河流记忆慢，思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