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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五常问答室 |
Allen
问:
请张教授讲讲个人的职业和成就的关系?不在学术机构任职的人能够做出突出的学术成就吗?
答Allen:
七十二岁,越古稀,回顾平生,有幸有不幸,可以告慰的,是给自己打分,在几项玩意上有成就。高傲一点看:经济、摄影与文章这三项,已经走到自己的尽头!算不算是有大成呢?自己无法再进,可以看到他家的与自己的不同,但看不到他家有比自己更高的层面。这样,说成就不足是说不通的了。当然,他人看我不一定这样看。不打紧,因为重要的是自己对自己的衡量,给自己一点满足感。我的生命是我的,他们的生命是他们的;大家都从土里来,早晚大家都要回到土里去。
书法是第四项,还差一点,即是说自己觉得还可再进,机会存在。目前认为有其他书法家比我写得熟练,基本功比我优胜,但觉得写到自成一家,写出一个时代,我的机会比他们高。应该很近自己的尽头,差的是还不够稳定。我那种奔放的不拘小节的写法不容易稳定。这些日子老是想着怎样才可以在奔放中找到稳定之境。应该是节奏的掌握,但老是找不到哪种节奏才对。
任何玩意或学问的成就是不可以在各方面皆胜于他家的。要找到自己喜欢走的那一面,不断地衡量是否有足够的变化与深度,然后尝试走到尽头。学无止境是指多方面皆尝试不可以有止境,但在一项玩意上,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可以走到尽,学有止境也。
做学问是不需要在学术机构或大学任职才做的。不少我佩服的有学问的人不是从大学求得。我的幸运之处是从来不需要为了生计而做学问。以经济学作为职业,拿得博士后很快就升到正教授。不需要为米折腰,是我的学术文章写得海阔天空的主要原因。另一方面,在大学任职,遇到兴趣相近的同事对我的帮助很大。是的,有系统性的学术,在大学机构内找到好同事是远为容易的。
问题不容易说清楚。昔日的三位经济大师——斯密、李嘉图、米尔——的成就非同小可。他们的伟大论著都不是在大学或任何职业机构中写成的。不容易超越这三君子。今天我的经济学比他们知得多,也比他们知得深入,但论到贡献的伟大,我是明显地输了。拜读他们的巨著,然后这里那里加以改进,是后学的应该做到的工作。这里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那就是今天有系统性的大学,培养不出像上述的三君子那样的学者。这或可解释为什么自一九六九年起我决定不读他家之作,喜欢独自思考,而又决定在六十五岁离开大学之后才动笔写那三卷本的《经济解释》。学术机构对一门学问的某方面有助,但我选择离开了大学的约束,完全不管学报的规格,才发挥自己在一门学问上的多年思维。这个选择看来是选对了。希望还有日子把该三卷本大修一次,加进这几年所得的新意,有机会与上述三君子打个平手。
我这一代无疑比斯密等高人幸运。不仅对世事与历史知得比较多,更重要的是寿命的预期比较长。他们看看当时的人均寿命,知道四十岁左右是最迟动笔写巨著的时候了。我有胆等到六十五岁才动笔,多了二十五年的准备时间,条件优胜得多!上苍不负有心人:活到七十二岁脑子还没有退化,还可以继续深入思考。这是我还没有集中研习书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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