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经济 |
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五时抵达上海机场,但到花园酒店已是晚上七时了。交通挤塞是上海面临的一个大问题。经济繁荣总要付出代价。如果上海市政府处理不慎,在不久的将来,这座中国第一大城,可能“好学唔学”,学了纽约或芝加哥的另一坏处,变得盗贼如毛。
但在今天,我对上海的前景是乐观的——我没有理由不这样看。我们怎能不看好上海呢?正如我在《夜上海卷土重来》所说的,这个城市人杰地灵,在今天有天时、地利、人和配合的环境下,只两年工夫就变得欣欣向荣了。要是北京当局真的言出如山,会在一年之内统一汇率,废除所有外汇管制,而又能将银行大事进行“私产化”,那么上海就更加会如鱼得水,十年之后会变为另一个重要的金融中心,可喜可贺也。
到了下榻的花园酒店,书法老师周慧珺和她的两位大弟子已久候多时。他(她)们一见我面就问有没有带书法来给他们看。我说没有,他们感到有点失望,好像其它什么也不用再谈似的!他们对我书法进境的关心,使我汗颜。
周老弟安桥是上海通,古灵精怪,对“食”的学问绝不亚于蔡澜。有他同行,晚餐当然是无以上之。他在一条新兴的食街上预定了一家馆子的座位,吃的当然是上海菜,其中蟹就占了三味,有生的,也有熟的。不知是否因为“饥寒交迫”,还是因为性格使然,佛利民夫妇生、熟照吃无误,赞不绝口。晚饭告终时,坐满两桌的朋友一齐鼓掌,也算是少见的场面了。
九二年八月,我曾光顾同一食街,食品平平无奇,与香港的相去甚远。九三年四月,周老弟带我去该食街品尝,觉得与香港最佳的上海菜不相伯仲。想不到,这次十月重临就觉得胜了香港一筹——只一年多就把以“食”知名的香港比下去。其中一个简单的原因是:那食街的食肆是个体户私营的。当朋友们坐在那里又吃又喝时,经济学鼻祖史密斯(Adam Smith)在一七七六年所说的话在我脑中转来转去:“我们不是因为做面包的、酿酒的或屠夫的仁慈之心而获得晚膳,而是因为他们要赚我们的钱。”这样显浅的道理,为什么中国的执政者要到今天才明白!
十月二十三日是会见官员的日子。经佛利民的要求,清早我们和几位国营企业的主事人吃早餐,畅谈这些企业搞股份制的多种问题。跟我们会见了李铁映,中午时和上海一位副市长进午餐,下午造访了一位老朋友——前上海市长汪道涵。
说实话,到了上海这样多姿多釆的城市,只停留一天多的时间,“见官”总觉得有一点浪费。不过,那天早上与国营企业的主事人畅谈,在知识上倒获益不少;李铁映看来一表人材,但见面的时间短,我难以体会到这位执政者的深度,引以为憾;沙麟副市长言论很开放,也有见地,但他有报喜不报忧的意向,所以在说服力上,就不免打了一点折扣。我最欣赏的还是汪道涵。这位前市长谦谦君子,很有风度。他摆明是一个高官,但一举一动显得那样平易近人,看不出有什么故意造作。香港的某些高官应该拜他为师。
同一天的晚宴上,佛老和我要作演说,他谈通胀,我说产权,都是大家连想也不用想就可以滔滔不绝的。宴后佛老早作休息,我和周安桥及几位朋友意犹未尽,要到和平饭店一看该处夜总会的热闹。这酒店是五十多年前的建筑物,历尽沧桑,但在陈旧中还是很具气派。夜总会内几名上了年纪的乐师演奏着四、五十年代的流行乐曲,使人有怀旧之感,一下子好像时光倒流了。
这夜总会挤满了人,十之八九都是西籍人士。安桥老弟好不容易才能花点小帐找到一桌座位,是在远远之一角的。坐了大约半个小时,演奏的乐师宣布:这是最后一曲。是华尔兹的舞调,我就毫不客气地请自己的太太到舞池“表演”一下。孙悟空既然曾到此一游,我又何妨到此一舞?不知是否我们的舞艺过于了得,翩翩起舞者只有我们两个人。
十月二十四日中午要飞北京,早餐后赴机场之前,我们要先到浦东一游。新建成的浦东大桥刚好在一天前开幕,因此我们一群也要过一下渡桥之瘾。浦东有一条专“搞”百货商场的“商店街”,据说是为了表演给邓小平看而建造的。而浦东大桥也是因为要“风光”一下,不惜成本而起的。这二者算是浪费的投资。佛利民对此严加批评;回港后杨怀康也在《壹周刊》说了上海好些不是之处。
佛、杨之见,我不敢苟同。上海近两年来的经济发展一日千里,欣欣向荣是事实。有这样骄人的实质进展,多花三几亿元来卖一下“门面”风光,虽属不智,但也难以厚非。其实,在“门面”的费用上,香港所花的比上海高得多了。
后记
于今回顾,本文提出的有两点要补充,一好一坏。好的一面是上海的交通改进得很快。几条新建的高架公路基本上解决了交通挤塞的问题。坏的一面是关于外汇管制的。一九八八年带佛利民会见赵紫阳时,大家都同意汇管要尽快取缔。九三年到上海,那里的领导人又说会在一年内取缔。结果呢?今天汇管依然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