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五常谈教育 |
张五常:试长短而求索
写文章的人总希望把文章写得好一点。我不例外。当董桥邀请我在这与他排排坐,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自己没有尝试过写一千字的短文。以中文动笔以来,我写的都是二千字以上的。
上述的反应当然是担心短文写得不好,而这样敏感是因为这些年来与行家研讨专栏文字,他们一般认为写长写短有差别,擅写长的不一定能把短的写得好,而惯写四五百字的转写两千字,水平可能大幅下降。我想到唐代的诗人,认为朋友的长短观点可信:杜牧精于七绝,杜甫精于七律或较长的,而白居易则是长诗高手了。
《苹果》老板黎智英也知道长短不同的困难。我问他:「《还敛集》的第一篇怎样?」他回答:「一般,但你不惯写一千字的文章,过些时会进步。」希望他说得对,但进步还要靠自己,而求进步,我通常是先想办法,考虑困难的所在。
要把惯写的文稿切一半,第一个想法是尽量少说闲话,所谓「闲话休提,言归正传」。试过了,不成。少一点闲话可以,但没有闲话的文章读来生硬,缺少了舒畅感。从这尝试我体会到为什么史德拉的文章那样可读。他以笑话作闲话,更高明了。
第二个想到的切短办法也不行,那就是减少内容。一篇文章只求一个重点,减少内容岂不是一点也没有了?大点写长,小点写短吗?应该是,但下笔之前通常不知道。
第三个想法有点意思。那就是不管长短,下笔后才审文度势:可短的归《还敛集》,应长的归《南窗集》。这是比较自然的写法,而事实上有几篇是这样下了笔才作打算的。困难是以这样的心态下笔,文章写来一定超过董桥要求的一千字,完稿后要删除文字很头痛,有一次左减右减还有一千二百字。
《还敛集》写到今天(第九篇)我还摸不准写短文的基本法门。只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写分析性的文字,其长短的弹性比较少,而写感情或感受的弹性比较大。这是因为分析要读者明白,过于简化不成,而拖长则容易埋没重点。感情呢?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要短可说三几句,要长则放声大哭。
写到这,我要对后学的青年说几句话。要在任何造诣上有建树,不是日以继夜地用功那样简单就可以达到的。你要先想而后干,干了一阵你要停下来再想。想一下,行几步,再想一下,又行几步,是我自己多年来的学习法门。有些学习——例如学书法——有好的老师指导,你想时要不断地与老师研讨。但有另一些学习——例如这说的写短文——众说纷纭,是不容易找老师的。这样,你要放胆地独自思考,不断尝试。想一下,试一下。想时要停下来想。想而不试或试而不想,皆不可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