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译西方经典之11,露易丝·格吕克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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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译西方经典之11,露易丝·格吕克的诗
美国女诗人路易丝·格吕克(Louise Glück)于2020年10月8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获奖理由是“因为她那无可辩驳的诗意般的声音,用朴素的美使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什么是“无可辩驳”?在我看来,就是一种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抒写态度,这对一个诗人的成长是非常关键的,凡是大诗人必须有种持之以恒的写作态度,不能被意识形态或诗歌潮流所左右,所谓静水深流即是此理。正是因为一生都在坚持着用一种声调发声,这种不断叠加着的同质声音,形同匀速撞钟,回声自然厚重深远,所以才最终获得了世界对她的信任感。“朴素的美”很好理解,但在此我想强调的应该是格吕克的诗有种娓娓道来的颇具亲和力的抒情性。什么是“个人的存在变得普遍”?这实际上是两个命题,一个是内容上的,另一个是形式上的,是指二者都实现了与所有人处在同一个审美共同体之中的个体价值,但大多数国人至今仍然把这二者看作是一个命题,所以中国诗仍旧在顾此失彼中受制于这个“普遍性”而不能国际化。比如,80年代之前的诗歌便受制于意识形态的局限性,并未在古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写作纲领上取得实质性突破,令著名诗人们都不能充分为“无限性”写作,无形中比西方诗人小了一号。而80年代的诗歌虽说有了自觉抵抗这种局限性的意识的觉醒,但又仅终止于与意识形态的对抗,与西方诗人所涉猎的题材广度深度相比,也是很局限性的。而90年代之后的诗人,又陷入了形式主义局限性的新的误区中,学院写作跳进了“个我化修辞”的陷阱不能自拔,什么玄学术语禅宗公案满天飞,让国际上的批评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民间先锋们则着迷于“为性而性”的谄媚式写作,“为解构而解构”的狗皮膏药式写作,所以,至今距离“普遍性”还很遥远。
客观评价格吕克的诗距离中国女诗人并不遥远,她的思考力总体和中国较出色的女诗人还在同一起跑线上,甚至也可以说她在诺奖诗人中并不怎么出色,她就是一个颇具亲和力的抒情诗人。至于有人说她像迪金森,还有人说她后现代,我想二者都不准确。迪金森总体属于元诗写作者,属于现代派,而格吕克的诗中既有“对元叙事的怀疑”,又不乏对元叙事的继承和思考,她不是源头性诗人,而是一个过渡性诗人。比如迪金森可能称上帝为万能真主,格吕克则可能说“他是个怪物”,但又不能因此说她是后现代的,因为她的智性是建立在一以贯之的抒情性之上的,就是一个“折衷型”诗人。当然,我们的女诗人和她之间的差距也是很明显的,我们只有正视这种差距,才能取长补短对自己的写作有所帮助。那么,这种差距究竟是什么?我认为就是一种对语境的掌控力,格吕克的诗最大特点就是令她的激情始终处在一种温和的控制力之下,情感时刻都附着着亦步亦趋的细腻而具体的情节,而我们的女诗人则始终有一种按耐不住的冲动感,亮晶晶的词语总是不自觉地成为诗人个性的替代品,总是希望通过另类的词句另类的表达手段引起编辑评委的关注。
总体来说,格吕克的这种“温和的叙述”诗还是比较好翻译的,大部分诗人都能通过软件大致读懂她,也正是因此,她诗歌中的诸多细节部分被忽略掉了,我读了很多译本,关键部分的寓意似乎都是反的,只好亲自评译一组与诗友们分享:
Poem
Poem by Louise Gluck
In the early evening, a now, as man is bending
over his writing table.
Slowly he lifts his head; a woman
appears, carrying roses.
Her face floats to the surface of the mirror,
marked with the green spokes of rose stems.
It is a form
of suffering: then always the transparent page
raised to the window until its veins emerge
as words finally filled with ink.
And I am meant to understand
what binds them together
or to the gray house held firmly in place by dusk
because I must enter their lives:
it is spring, the pear tree
filming with weak, white blossoms.
《诗》
露易丝·格吕克
傍晚时分,正如此刻,当一个男人俯身
在写字台上。
缓缓抬起头;一个女人
开始显现,她正捧着一束玫瑰。
她的脸在镜面上浮动,
掩映在绿色玫瑰花梗的轮辐中。
这是一种形式
的疼痛:随后,这幅永远的透明页
上升到窗口,直到它的血脉也显露出来
就像词的轮廓最终被墨水注满。
而我注定要去认清
是什么把它们浇筑在一起
以及那间被暮色牢牢抓住的灰色房子
因为我必须进入他们的生活:
现在是春天,梨树上
正披戴着羸弱的,淡白色花朵。
(鹰之译)
点评:这是一首描述一首诗产生过程的诗,我翻译格吕克的冲动也是从这首诗开始的,她的丰满多汁瞬间击中了我,引发共鸣的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创作过与这首诗构思过程相近的《偷窥者的艳遇》,为了大家能充分理解这首诗,我把它当做砖头贴在这,以期抛砖引玉:
《偷窥者的艳遇》/鹰之
每一首诗都是现场直播
它是真实的,并正在发生
当你有足够耐心看见,一枚飘忽的草叶
将丝瓜的藤蔓反复逗弄,直到
被它从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角度
突然缚住,又一圈一圈迅速缠紧
一只触角断掉的蚂蚁,衔着一颗麦粒
避开草丛与砂粒的羁绊,七歪八扭地
回到了家。你的眼睛忽然潮湿
一个伪装完美的结界就此打开——
就像宇宙飞船从外星系向人间发射信息
你脑中放映室开始播映,一些
你从未见过的新奇、瑰丽情景显现
你像一个偷窥者,被突然而至的眼福震慑
但那些画面并不是流畅的,转瞬
便模糊、时断时续,像你大脑伸出的
一根破皮的数据线在摇晃不已的枝丫间
噼啪摩擦。这时,你童年经历的少许委屈
少年的些许创痛、青年的若干挫折,中年的无限忧伤
将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像密密麻麻的光子扑向断裂口
啊,几百万个光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恰好修复那根数据线不规则的缺失……
而你手中握着的也不再是笔,而是一支焊枪
一道道闪电在一枚枚汉字之间闪耀
雷声也此起彼伏,像掌声为你喝彩
当你从这场直播中虚弱地退出
用目光抚摩着一首诗身体上坑坑洼洼的疤痕
你会在幸福的忧伤中流泪,仿佛
那个偷窥者一下子成长为了母亲
你说,每一首诗都是灵魂的艳遇
却从不知它们的父亲究竟是谁
诗是什么?灵感又是什么?诗就是灵魂深处的一场艳遇,所谓灵感就是这场艳遇的“被激活”,这既是内容或本质,也是形式及过程。其实,她早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一直在你灵魂的镜面上熟睡着,当她的结界被灵感瞬间撞破的时候,你才猛然发现,原来她并未沉睡,而是始终在爱的玫瑰花梗铸成的时间车轮上飞速奔跑着,并望着你。但这便算你捕捉到这场艳遇了吗?当然不是,这只是一种浅表层次的疼痛,只是一场艳遇的开端,她还要与你继续互动,直到“这幅永远的透明页上升到窗口”,你为她找到了更开阔的背景,更悠远的未来,她才可能成为时空坐标系上永恒的客观存在,你才可以有权动笔把她的芳踪记录下来。
所以,世上每一首诗都是完整的,也正因为如此,当我们从一首诗的创作过程中退出时,才有种弱不禁风的虚脱感,就像用尽全部气力盛开过的那树梨花那样。
只可惜,我们国内诗人的抒情诗大多还沉浸在第一阶段的疼痛上,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艳遇疼不疼”,而忘了关心,这场艳遇放在世界天平上疼不疼,这便是普遍性。
The Red Poppy
Poem by Louise Gluck
The great thing
is not having
a mind. Feelings:
oh, I have those; they
govern me. I have
a lord in heaven
called the sun, and open
for him, showing him
the fire of my own heart, fire
like his presence.
What could such glory be
if not a heart? Oh my brothers and sisters,
were you like me once, long ago,
before you were human? Did you
permit yourselves
to open once, who would never
open again? Because in truth
I am speaking now
the way you do. I speak
because I am shattered.
《红罂粟》
露易丝·格吕克
伟大的事物
总缺乏
一颗心。以及感触;
哦,我有那些;它们
管好我。我有
我的领主在天堂
我叫他太阳,我盛开
给他看,给他看
我心中的火焰,火焰
就像他的存在。
如果不是心在燃烧
这样的荣耀能是什么?哦,我的兄弟姐妹们,
你们曾经像我这样吗,很久很久以前
在你们成为人类之前?是否
您曾允许自己
盛开一次,难道还能
再次盛开?因为事实上
我现在的说话语气
和你一样。我忠告
因为我是破碎的。
(鹰之译)
点评:这是首略特解构色彩的抒情诗,和舒婷的《神女峰》有几分相似,那些貌似伟大的事物为什么缺少温柔心和细腻思绪?或许因为他们是为时代为使命感活着的原故吧,但即便你们所言是真的,我也不信更不崇尚,因为,一个“无心者”知道什么是爱吗?
All Hallows
Even now this landscape is assembling.
The hills darken. The oxen
sleep in their blue yoke,
the fields having been
picked clean, the sheaves
bound evenly and piled at the roadside
among cinquefoil, as the toothed moon rises:
This is the barrenness
of harvest or pestilence.
And the wife leaning out the window
with her hand extended, as in payment,
and the seeds
distinct, gold, calling
Come here
Come here, little one
And the soul creeps out of the tree.
《万圣节》
露易丝·格吕克
即便此刻,这面风景还在集结中。
群山变暗。犍牛
沉睡在它的蓝领轭具里,
田野已经
收割完毕,庄稼
已捆扎整齐,码放到路边的
五叶草中,当月牙儿升起:
这便是丰收或瘟疫后
带来的荒凉感。
妻子探身窗外
伸着手,仿佛正在清偿债务,
而种籽
饱满,金橙,呼唤着:
过来
过来,小家伙
于是,灵魂悄悄从树洞中溜了出来。
(鹰之译)
点评:为什么“丰收或瘟疫后带来的荒凉感”是相同的?这正是这首诗的疼痛之处,因为“遍身罗绮者,未必养蚕人”,“多收了三五斗”,换来的一打钞票未必就变厚。好在,蓝领也有蓝领的痛与快乐,丰收了,种子饱满,金灿灿的,说明日子还将顺利延续下去,还可继续痛并快乐着。
Love Poem
There is always something to be made of pain.
Your mother knits.
She turns out scarves in every shade of red.
They were for Christmas, and they kept you warm
while she married over and over, taking you
along. How could it work,
when all those years she stored her widowed heart
as though the dead come back.
No wonder you are the way you are,
afraid of blood, your women
like one brick wall after another.
《爱之诗》
露易丝·格吕克
总有些事物是要由痛苦堆砌成的。
你妈妈织毛衣。
她编制的各种围巾都在红色的灯影里。
它们将成为圣诞节礼物,或者为你保暖
当她一次次结婚,带着你
一路走来,这还怎么工作呢,
这么多年,她冰鲜着那颗寡居的心
仿佛死者还能归来。
难怪你成现在这个样子,
晕血,你的女人们
像一面又一面的砖墙。
(鹰之译)
点评:格吕克总是善于捕捉两种矛盾情绪纠结一处的平衡点,把读者的心放到悖论的案板上进行揉搓,所以,很多诗看似在抒情实则还是智性诗。这便是一首令读者纠结的智性诗,妈妈边频繁当新娘,边在新婚的红烛下织毛衣,你刚要恨其不贞,却发现她带着儿子一路前行的无奈,又让你恨不下去,而且作者还藏了个伏笔,万一真的是因为对第一个前夫念念不忘呢。而对诗中的“你”也是如此,仅仅是对其花心不羁的恨吗?恐怕也不是,也不乏深深的同情。
(鹰之译)
Mock Orange
Poem by Louise Gluck
It is not the moon, I tell you.
It is these flowers
lighting the yard.
I hate them.
I hate them as I hate sex,
the man's mouth
sealing my mouth, the man's
paralyzing body—
and the cry that always escapes,
the low, humiliating
premise of union—
In my mind tonight
I hear the question and pursuing answer
fused in one sound
that mounts and mounts and then
is split into the old selves,
the tired antagonisms. Do you see?
We were made fools of.
And the scent of mock orange
drifts through the window.
How can I rest?
How can I be content
when there is still
that odor in the world?
《山梅花》
露易丝·格吕克
我告诉你,不是月亮。
就是这些花
点亮了院子。
我讨厌它们。
我恨它们就像恨性一样,
男人的嘴
封住我的嘴,那个男人的
令人错愕的肢体-
总想逃避的哭泣,
低贱的,丢脸的
媾和的前提-
今晚,在我脑海里
我听到这些问题和正在产生的答案
在一起焊接的声音
随后它们一次又一次地
在我疲惫的对抗中,
分裂成原来的自我。你看到了吗?
我们被愚弄了。
还有山梅花的香味
从窗户飘进来。
我该怎么入眠?
又如何才能放下
当世界
还处在这种气息里?
(鹰之译)
点评:这也是首智性色彩的抒情诗,因为是智性诗,它的主题是交给读者的,作者是不负责提供答案的,她只管倾诉过程和感受。作者恨山梅花恨性,究竟是真话还是反话?不知道,都有可能,或者作者当时也不知道,因为女人成为女人的第一次的痛,既可能是个永不愈合的伤疤,也可能爱情升华的一个沸点。但今夜理智与情感的纠缠与撕扯却是真实的,作者的些许恨也是真的,因为山梅花还有个名字叫假橘子,但今夜过后呢?不知道。
Happiness
Poem by Louise Gluck
A man and a woman lie on a white bed.
It is morning. I think
Soon they will waken.
On the bedside table is a vase
of lilies; sunlight
pools in their throats.
I watch him turn to her
as though to speak her name
but silently, deep in her mouth--
At the window ledge,
once, twice,
a bird calls.
And then she stirs; her body
fills with his breath.
I open my eyes; you are watching me.
Almost over this room
the sun is gliding.
Look at your face, you say,
holding your own close to me
to make a mirror.
How calm you are. And the burning wheel
passes gently over us.
《幸福》
露易丝·格吕克
一男一女躺在白色的床上。
现在是早上。我想
很快他们就会醒来。
床头柜上的花瓶里嵌着
百合;些许阳光
筛落在他们颈部。
我看着他转向她
好像咕哝着她的名字
但无声地,消隐在她的唇齿深处--
在窗台上,
一声,两声,
鸟开始鸣叫。
然后她就动了;她的身体
注满了他的气息。
我睁开眼睛,你正看着我。
太阳几乎正擦着
这间屋子滑行。
看着你的脸,你边命令,
边把你的身子凑近我
给我做一面镜子。
你多冷静啊。燃烧的车轮
小心地掠过我们。
(鹰之译)
点评:前面提到过格吕克是个坚持多元化写作的诗人,把她单纯归入现代或后现代都不确切,这首抒情诗便当真在赞美爱情了,而且堪称是一首细腻、生动、俏皮、狡黠的经典爱情诗。你瞧她的表达多幽默,管互相进入对方叫“照镜子”,而太阳则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偷窥者,再加上诸如“然后她就动了;她的身体注满了他的气息。”之类如此俏皮的暗示,堪称她用幽默和狡猾做味精,把一桌爱情菜烹调得活色生香声情并茂。
Elms
BY LOUISE GLÜCK
All day I tried to distinguish
need from desire. Now, in the dark,
I feel only bitter sadness for us,
the builders, the planers of wood,
because I have been looking
steadily at these elms
and seen the process that creates
the writhing, stationary tree
is torment, and have understood
it will make no forms but twisted forms.
《榆树》
露易丝·格吕克
我一整天都在尝试分辨着
欲望与需求的不同。现在,于黑暗中
我只为我们这些建筑工和园艺工们
感到苦涩的悲哀
因为我一直凝注着这些榆树
看到制造拧曲的整个过程
这对静默无为的树木
是种折磨,并且已经明白
它不会被做成除了拧曲之外的任何形状
(鹰之译)
点评:这是一首颇具理性思考的批判现实主义诗歌,日新月异的时代文明正在悄然篡改着大自然母亲所给与的一切,但人类按照自己的主观构想所设计的世界,与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勃勃生机相比,显得多么的笨拙与幼稚,这或许便是赝品与真品的真正区别吧。但人类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欲望与需求的不同?什么时候才能在二者之间划一个等号?那就去读一读老子的《道德经》吧,否则你所做的便是——“它不会被做成除了拧曲之外的任何形状”!
Circe's Power
Poem by Louise Gluck
I never turned anyone into a pig.
Some people are pigs; I make them
Look like pigs.
I'm sick of your world
That lets the outside disguise the inside. Your men weren't bad men;
Undisciplined life
Did that to them. As pigs,
Under the care of
Me and my ladies, they
Sweetened right up.
Then I reversed the spell, showing you my goodness
As well as my power. I saw
We could be happy here,
As men and women are
When their needs are simple. In the same breath,
I foresaw your departure,
Your men with my help braving
The crying and pounding sea. You think
A few tears upset me? My friend,
Every sorceress is
A pragmatist at heart; nobody sees essence who can't
Face limitation. If I wanted only to hold you
I could hold you prisoner.
《喀尔刻的力量》
我从未把人变成猪。
有些人本就是猪;我就让他们
看起来像猪。
我厌倦了你们的世界
表里不一。你的人不是坏人;
散漫不羁的生活
促使他们。变为猪,
在我和我的姑娘们的
抚慰下,他们就
美得忘乎所以了。
然后我终止咒语,
向你们展示我的美德
和力量。我看见
我们在这里可以很快乐,
如同男人和女人
需求变得很简单时的那样。但同时,
我也预见到你们的离去,
你的人在我的帮助下
勇敢面对汹涌咆哮的大海。你以为
几滴眼泪就让我心烦意乱?我的朋友
每个女巫都是
一个实用主义者;谁也看不到本质,
谁也不能勘破局限。
如果我只想占有你们
我可以囚禁你。
(鹰之译)
点评:在《奥德赛》故事中,奥德修斯一行人来到艾尤岛,喀尔刻邀请他的船员到岛上大餐一顿,却在食物中放入药水。那些船员们吃下食物后就被变成了猪。其中一名船员欧里罗科(Eurylochus)逃脱回到船队里,并告诉奥德修斯这一情况。同行的赫耳墨斯建议奥德修斯用草药(Moly)去抵抗喀尔刻的魔法。经过一夜之后,喀尔刻便爱上了奥德修斯,并在未来一年帮助他返回家乡(百科)。格吕克在此化用这个故事虽不乏调侃揶揄的成分,但她真正的目的不是解构,而是郑重其事地生发,让原故事的内涵又延伸向更幽远深邃的远处,从而唤醒世人对人性本质的思考。
这首诗应该属于比较正统的现代派诗歌,甚至可归入元叙述的范畴,和波德莱尔、艾略特等人的写作一脉相承,只不过她究竟坚持前者的人性本恶还是浪漫主义的人性本善观点,或许她自己也是矛盾的。但不管怎么说,她主张人类应该勤劳、节制、诚实的品格是值得称道的,喀尔刻这种为爱奉献的品质,也是值得讴歌的。
从这首诗看,诗人的内心也是个矛盾的理想主义者,她既想做一个《红罂粟》中的不管不顾的开放者,又很崇尚喀尔刻舍小情就大义的“大人物”情怀,两种理想观不停撞击的火花构成了格吕克的神秘世界。
Circe's Torment
Poem by Louise Gluck
I regret bitterly
The years of loving you in both
Your presence and absence, regret
The law, the vocation
That forbid me to keep you, the sea
A sheet of glass, the sun-bleached
Beauty of the Greek ships: how
Could I have power if
I had no wish
To transform you: as
You loved my body,
As you found there
Passion we held above
All other gifts, in that single moment
Over honor and hope, over
Loyalty, in the name of that bond
I refuse you
Such feeling for your wife
As will let you
Rest with her, I refuse you
Sleep again
If I cannot have you.
《喀尔刻的痛苦》
露易丝·格吕克
我非常后悔
爱着你的这些时光,无论
你在场还是缺席,恼恨
那些法则,那些使命感
它们阻止我留下你,那大海
只是一片玻璃,那太阳漂白了
希腊船的美:我哪有
什么操纵力,如果
我没有愿望
改变你:就像
你爱我的身体,
就像你在那儿发现的
我们的激情,超乎
所有的一切馈赠,在那一刻
超乎荣耀和希望,超越
忠诚,以那契约的名义
我拒绝你
你对妻子的这种感情
就如同
你与她一起放松,我拒绝
与你再次同居
如果我不能真正拥有你。
(鹰之译)
点评:喀尔刻的爱情观究竟是什么?诗人格吕克恐怕也很矛盾,一方面她对被诸如使命感、正义法则等感到厌烦,另一方面,她又对把肉欲激情看得高于一切的“放松式爱情”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情欲不分。那么,究竟应该怎么做?似乎,爱情也有爱情法则,爱一个人可以不被世上的其他法则所羁绊,但必须遵循爱情领域的法则,我们姑且称之为互相理解,相互信赖,心心相印的“互相拥有法则”吧。
The Wild Iris
Poem by Louise Gluck
At the end of my suffering
there was a door.
Hear me out: that which you call death
I remember.
Overhead, noises, branches of the pine shifting.
Then nothing. The weak sun
flickered over the dry surface.
It is terrible to survive
as consciousness
buried in the dark earth.
Then it was over: that which you fear, being
a soul and unable
to speak, ending abruptly, the stiff earth
bending a little. And what I took to be
birds darting in low shrubs.
You who do not remember
passage from the other world
I tell you I could speak again: whatever
returns from oblivion returns
to find a voice:
from the center of my life came
a great fountain, deep blue
shadows on azure seawater.
《野鸢尾》
在我的痛苦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也就是你们说的死亡
我记得。
头顶上,嘈杂声,松枝飘动。
然后安静下来。虚弱的阳光
在干涸的地表层上游弋。
幸存是可怕的,
当知觉
掩埋在黑暗的泥土里。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令你在恐惧中,化作
一个灵魂,又无法
言说,猝然终结,冻僵的土地
稍微躬了下身。并且我所带走的,正化作
鸟儿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穿梭。
你当然不会记得这些
因为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我告诉你我又能开口说话了:无论
从返回中遗忘的是什么,都将
返回到一个声音:
请从我生命的中心
来取一个绚丽的喷泉,蔚蓝的
海面上一抹深蓝色丽影。
(鹰之译)
点评:这是一首让人流泪的励志诗,开篇第一句:“在我的痛苦尽头有一扇门。”便令人怦然心痛!仿佛听见一颗琉璃心碎裂的巨大砰嚓声。世人对一个卑微之物的辞世可能是漠不关心的,但在上帝眼中,每一个相信自己有灵魂的事物都是平等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因为那是他精心完成的作品。你看,面对一朵野鸢尾的凋谢,连冻僵的大地都为她微微鞠了一躬。如果一个努力奉献过今生的人是令人钦佩的,那么,一个还想努力奉献来生的人,就是值得人去景仰甚至膜拜的,这朵卑微的野鸢尾,就是值得你膜拜的那个人。你看,“无论从返回中遗忘的是什么,都将返回到一个声音:请从我生命的中心,来取一个绚丽的喷泉”。还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豪言比其更伟大?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壮语能超越这种奉献精神的震撼力?是的,她比蔚蓝的大海更蓝,比绚丽的海浪更灿烂:“这蔚蓝的海面上的一抹深蓝色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