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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川第九天: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你在哪里?

(2008-06-26 15:20:00)
标签:

杂谈

地震

寻亲

心理咨询

记忆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一夜狂风骤雨,就如落红无数,转瞬间零落成泥。以为会永恒的时刻,现在都如版画一样晦暗。感觉就这样慢慢淡去,那些纯真的日子一去不返,只有身体记住了,每当谈起时,总有疼痛唤起……

距离开的时间越近,我越焦虑。难以形容在灾民营里我获得了什么,我感到心满意足,别无所求,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没有的状态,每个人一生也许都在寻找这种“咔嗒”一声对上扣的感觉。

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不远千里来到这个灾民棚里,不惜以每天递增十几个大包以及半夜被大雨淋湿和嗓子嘶哑、面皮被晒得如蛇蜕皮为代价的原因吧。所以即使每天早上大家起来的第一个议题一定是我的呼噜问题——脸皮就是这么被磨练得越发厚了,即使每天吃饭要等灾民吃完而饥肠辘辘,即使每天晚上以凉水浇身,浑身哆嗦,我也会感到别样的快乐。

因为我会马不停蹄地做着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就在这一天的早晨,厕所水淹七军,我小心翼翼走进来,忽然发现一个奇景:一只晶莹剔透的青蛙安详地坐在小便池的长台阶上,见我稳坐如山,如老僧入定。我被它强大气势所震慑,一时竟不敢上前。最后踌躇半响,我上台阶方便,它依然无知无觉状,直到我方便完,它依然入定。出厕所口时,它依然坐在那里,如主人翁状。

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一只青蛙,虽然见到它的地点很诡异,但那一瞬间的震惊依然让我难以忘怀。

每天我都工作都是如此安排的,上午召集大家开会总结前一天的工作进度,成人组报告入户筛查情况,儿童组报告做团体活动的时候心得。后三天我主要工作是入户调查,牺牲了一部分儿童组的工作,而且我觉得我过分主导儿童组的活动,对志愿者没有太大帮助,因为我迟早会离开,是她们该接手的时候。

我想说说这两天我入户调查出来的结果。有一个个案我做得比较深,也比较完整。

大概是那天下午,我进了一个棚,有个矮小的男人坐在床上发呆,我进来介绍自己是志愿者了解一下大家的需要。我不太强调自己是心理咨询师,因为很多人对心理这个词的理解是精神变态。从询问他们的需要做起,会让他们打开话匣。

这个木纳男人开始什么都不说,但当我问起他的家人,他的眼眶湿润了。他在甘肃打工,听到地震后,他一路往回赶,他家在茂县,但电话从此断了,连回家的路都被武警设卡拦住。他给一村里他所知道的所有有联系方式的老乡打电话,但无人应答。他给镇里的朋友打电话,也无人接听。一千多人的村庄,从此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他,他的家乡到底怎么了,这些天,他在各个安置点往返,但没有遇到一个从茂县过来的人。

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孤单的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了。

泪水默默流过他的眼眶,这对一个沉默的男人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我知道,对他而言,无消息也许就是一线希望,而这是支撑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午我又去那个帐篷,发现一个长得有些婴儿肥的二十出头的姑娘。她正看一本《知音》。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我问起她的家人。她的眼眶红了,原来她也是个寻亲的人。她的爷爷在汶川,现在杳无音讯。她的爸爸就在都江堰,家里没有问题。

很奇怪,父亲健在,而且房子无恙,她却宁愿住在灾民棚?

再一问,她咬牙切齿地说,她恨父亲。从小父亲就打母亲,打她,她从识字就记日记,里面都是父亲的罪行!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母亲远走外地,父亲把她抛给爷爷。她和爷爷相依为命。和爷爷在一起,她觉得非常幸福。她记得在田边看着爷爷耕耘,记得爷爷喝醉酒时颠三倒四说胡话的样子,记得爷爷抱着她粘知了断场景。但父亲总有回来的日子,父亲喝醉酒就喜欢撒酒疯,一次他把爷爷按在墙角打,爷爷哭了,他说他后悔生下他,父亲愤怒地把暖瓶扔向爷爷,暖瓶在墙壁上爆炸了,爷爷的耳朵上鲜血淋漓。爷爷倒下来,父亲疯了一样扑上去拳打脚踢。她疯一样跑出去,向邻居家求救:“快救救我爷爷,他快被我爸打死了!”邻居很冷漠地说:“那又怎样?”她一生都难以忘怀那一刻的彻骨冰凉。

后来她跑了很久到亲戚家,才算拦住父亲,爷爷已经被打昏,断了两根肋骨。

从此她对父亲充满了仇恨,她也恨母亲,有一次她甚至拿起火钳想要打母亲。

但当她去都江堰打工时,父亲找到她,说他要结婚了,她还很开心,因为她总算有一个新妈妈了,她搬进父亲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就被“赶”出来了。父亲告诉她,有困难可以找她。

她尝试了一次,给父亲打过电话,想借一些钱,没想到父亲很冷酷地说:你跟我要钱,我还跟你要呢?她听着父亲哗啦啦的麻将声,心再次浸入冰水。

这次地震了,他明明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她的手机,但就是不给她打电话,从亲戚那里她知道他一直安然无恙,她恨他的狠心。她住进了亲戚家,而且决定去到汶川找爷爷。亲戚为了阻拦她,就找来父亲,父亲和她一起去找爷爷。她回忆,当她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她鼓足勇气叫了声爸爸,然后就泪如泉涌。但父亲却像陌生人一样背过身去。在去汶川的路上,他们被士兵拦住,进山的路已经被封锁。他们只能转回来。在车站,她等着父亲招呼她去他家暂住。但父亲居然又像陌生人一样转身走掉,只给她留下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她说她的心彻底碎了,她永远都无法原谅父亲了。

她说她迫不及待地瞪着父亲变老,等他需要她的时候,她绝不施以援手!

如果说地震摧毁了很多人的家园、生命,那么对这个女孩来说,她的内心的最后一丝亲情也随地震而去了。

有多少爱的渴望就有多少恨的种子。她对父亲的爱的痴望让人不忍。她边说边哭,我看和她一起住的一个驼背(残疾)的带着孩子的妈妈也在抹眼泪,我就让她轻轻地抱着她。

姑娘一转身扑到这个残疾妈妈怀里,痛痛快快地哭起来。后来我回想起来,这也许是一个决定性的时刻,因为她这时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肩膀,她需要宣泄,一个母亲的怀抱。

她哭了很久,边哭边说她到了都江堰很少和爷爷联系,有时回去看爷爷也匆匆来去,有一次甚至没见到爷爷就走了,爷爷很生气,说姑娘大了,就不想爷爷了。但事实上她非常想爷爷,只不过她想有自己的人生,白天在超市打工时,她是个开心果,所有人都很喜欢她,可是一回到出租屋,她就恐怖得无法入睡,因为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无法面对那个孤独至极的自己。

她整整哭了两个小时,我几乎无法撑下去了,这么哭什么时候是个头?也许我打开了本不该现在打开的潘多拉盒?我能做什么?我一直在寻找着她的资源,比如她的友谊,那些连姓名都不知道就不远千里来看望她的朋友,那些自己赚得不多就来资助她的朋友,她的勤奋和努力,她的小组长的晋升,我寻找一切的蛛丝马迹,试图为她找到支撑的力量。

结果是她更猛烈的哭泣。怎么办,我想,只有继续跟下去,继续温柔地坚持下去,继续陪伴下去,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奇迹发生了,她的情绪慢慢缓和起来,她说起我刚才不断给她添加的积极的东西,她给我看她的十字绣,她说起她的朋友,嘴角露出了笑容。我知道成了。刘猛说,对需要宣泄的人,一定要让她边哭边说,不能沉默地抽泣,一定要她宣泄干净,宣泄透。

她是宣泄干净了吗?我不知道,但当她说起她给爷爷在村口买了个铺面,每次回乡她都能看见爷爷在杂货店的铺面上冲她招手,而她说到这个敏感话题上,依然是笑着说,我觉得她的情绪应该宣泄得比较彻底了。

我知道,这次算是初步成了,当然她的问题是二十年的老问题了,不可能一下午解决,而根本问题也没有解决,但起码她积累了两个星期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宣泄。

她说本不想跟我说,因为在林校,她受过骗,她跟一个心理咨询师说了心里话,第二天,就有记者跟着他来了。她感到屈辱。

我说我很幸运得到她的信任。下午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她还很开心地跟我说各种事情,这个女孩可真够健谈,直到那个残疾妈妈给她打来饭,她还舍不得我走的样子。但我已经头昏脑胀,不得不离开了。我告诉她还会来和她聊天。之前我试图让她对爷爷说几句话,她说没有见到爷爷之前她是不会说的,因为她明白我这样做是一种仪式,但她现在所有的希望因为杳无音讯还得以留存,所以她不想说这种尘埃落定的话。

晚上,我带小朋友做游戏,她由一个志愿者带着过来,说要还我一根笔,我知道她摸索过来,恐怕不只是因为要还我笔,而是因为她可能还想跟我倾诉。她是多么需要爱!后来她又托志愿者找我想让我为她写请求补助的文件,我带刘猛过去,刘猛给她写了一份东西。因为时间的关系,我没有再和她聊天,我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多了,如果她爷爷生死有了结果,也许那时是需要我们再次帮助她的时机,那将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当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离开的时候,她该如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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