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文

  ——张开冰

记得我小学四年级转到一所“重点小学”，一个在乡间野惯的孩子，连钢笔都没有用过，不知道什么叫作文，十分自卑。第二天要交作文，题目还记得是《记一次有意义的劳动》（我们当年很时髦这类命题的），我照例趴在床上放声大哭，不是痛哭，因为只是嗓门大，不痛，我知道会有人来救我的。果然，我那心软的爸爸把我抱起来，百般安抚后知道我怎么也写不出来什么，就说：“去睡吧，一会儿我帮你写，明天早上起来抄到作文本上。”我爸爸的经验比郑渊洁好多了，老郑帮亚旗写作 文给老师批个不及格，还不如家里小阿姨写的分数高。我爸爸写出了令老师十分满意的“我的作文”。当然，还有一样我比亚旗幸运的（所以我小学毕业还一直中学大学地读下去，因为我遇到了好老师）。我的作文当场就被贴在班级后面的黑板上作为范文，还要我介绍怎么创作的，我什么也说不出，但是老师认为我很谦虚，又受了表扬。我的心情很复杂，又歉疚，又得意，又虚荣，又新奇。呵，原来作文写好了有这么多的好处呀（这个经历倒是和老郑写想当掏粪工人有点类似）。我也是因此走上写作的路，十六岁开始为香港的大小报纸写文章赚大学学费。今年福建电视台《八闽之子》采访我的时候中，我特别感谢当年的语文老师吴振声。

可是，许多人都没有老郑和我的幸运，正如阿哥哥说：“一想起我们高中时的语文就有气。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文章，每篇都要讲意义，要拔高，从小就学着说假大空话，偶尔写点放肆的文字还要被批评。”

两个女儿在国外读书时，幼儿园就开始写作，他们叫"journal"，有点像记日记，但内容从来不限，一页纸上部分是白纸，用来画你的故事；下部分是横线，写作文。当孩子们拼写还不太会的时候，写出来的文字简直读不懂，但是老师会告诫家长：“千万不要去订正他们的拼写，我们写作课要的是让孩子学会如何表达自己，知道文字和图画一样可以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出来。过分要求他们会把小小作家的勇气和信心给吓掉的。”拼写是写字课的事。妹妹四岁的时候，老师拿着她的作文本兴奋地告诉我：“你看，她写得多好，多有思想，多有创意！”那上面是一个大大的“stop”标志，下面写着“No————”。老师说：“看，这个no后面的一条横线很有意思的，包含情绪的。”（我找到时再传给大家看）

内地的老师常常告诉我，“这样的文章不是一类文，充其量算是二类文。”老实说我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小学里好作文的标准是什么，好像是要有开头结尾，段落层次等等。三年级的教学大纲只要求学生会写段落，但是几乎每所学校都早已要求学生写四百字的整篇文章。很八股的样子。其实，老师也知道八股的文章今天、将来都没有人爱看，但是太有想象力的文字得不了高分，如何能为班级的集体成绩争光呢？

想起我妈妈曾经告诉过我她考中学写作文的故事。那是五十年代，她的一个后来当了医生的同学，很沮丧地告诉她，“作文要求写400字，我数来数去怎么都不够，就使劲地往里面加‘得地的、着了过’，好不容易才凑足400字。我不过想当个医生。”五十年后，我依然看到同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