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当晚，林若男独自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她的情绪被一个火爆喧闹的舞会所挑动，又被一个雾霭朦朦的夜晚所侵染。这会儿，她尽量剔除去一层层凡世的尘污俗垢，在周围一片灵醒的气息与清新的色调中，用心去静静地品味那人生百态。她躺着，让自己的思绪循着岁月的流逝，去追寻一个悬结着的故事，和那故事背后所隐藏着的生命态势。
　　林若男和杨澄北兄妹二人，从小在北方一个部队的大院里成长。如果不是楚亚洲的“插足”，林、杨两家定是结为秦晋之好。若干年后，林家母亲碰见了杨家夫人，仍是不解地问：“我不明白，你们家澄北为什么没娶了我们若男？”
　　而杨夫人总是矜持地笑道：“谁知道呢，也许是阴差阳错吧！”
　　其实两家的母亲都知道，唯一的原因是命运，或者说是缘分。他们俩似乎本来已被月老的那根红丝线，紧紧拴在了一起。后来，这根红丝线却被一只冥冥之中的手扯断了，剩下的，仅是这一堆堆无法解释却又毫无异议的事实。
　　两个母亲也都知道，从小到大，林若男和杨澄北的妹妹杨紫西也是亲密无间的，他们互相之间没有半点隔阂，也不存在任何秘密。其实，这种小姑娘的友谊的目的，就是彼此信任、共享秘密，在青春期的难题中互为同伴死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若男感觉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了。在同龄的小姑娘中，她明显地不受一些同学欢迎和被排挤。小学还没毕业，她就已长到一米六五，几乎比所有的女孩子高出大半个头，排队时永远站到最前列，而上课却永远分到最后一桌，也许就是这点与众不同，她被同校不少女生排斥在“圈外”！
　　比她高两级的杨紫西恰巧是“圈内”的中心人物，在学校的地位尤如女皇一般，她把那帮小女生指使得团团转，对于林若男则不大理睬，似乎忘却了她们幼年时的情分，她那双对美貌极其敏感的眼睛，似乎早已看清了日后林若男将成为怎样的一个女人。
　　对于大多数小姑娘来说，林若男是个太高、太显眼的女孩。她们没法告诉她，像她那样的年纪，这种独特超群简直是灾难。老师可能会赞不绝口地夸奖她，但小女生们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不喜欢她，也孤立她。每次学校有贵宾来临，她总是被选去送花，或者献红领巾，每次学校举行汇演、大合唱、大型活动，总是由她担任报幕员、指挥、主持人，可她却很少被哪个同学邀请到家中去玩过。当一群女孩围在一起吃吃乱笑时，她也总是孤零零的，别想加入她们的亲昵游戏。
　　那时刚13岁的林若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被排斥的真正原因，她决不会明了，小小的八一学校也跟社会的团体一样，分有各个不同的阶层，而她则是属于“入另册”的那一分子，这是因为她亭亭玉立、风华初露，又成绩优秀，她就活该受到这样的冷遇！
　　小姑娘苦恼之际，只有发奋读书、力争上进来让人刮目相看。她确实做到了，她的成绩在班上总是遥遥领先。同时她每天上学来得最早，勤奋地打扫教室，拖地板，擦拭玻璃，把课桌全都抹得一尘不染……然而没用，无论她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的处境。孤寂和迷惑笼罩了她，那段时间她常常感到苦闷和无所适从。
　　她的父母并不知道她在学校的处境，她也从不拿这些事情去烦他们，因为父母都会那样地爱孩子，希望她快乐地成长，拥有童年时期的一切梦想。林若男深怕自己的苦恼会扰乱了这份爱，于是不得不学会了隐藏。
　　那时她跟父母住在一栋古老的建筑里，它那独特而又精细的俄罗斯风格闻名全大院，底层客厅里有壁炉装饰，顶楼的大阳台则围着一圈雅致精美的石雕栏。林若男最喜欢这个大阳台，每当放学做完作业，她就独自在顶楼上流连，把整个部队大院的风光尽收眼底，同时也去回想往事和憧憬未来。
　　有时候，通常是在飘雨的秋天，或者是荒秃的枯树上绽放出第一朵嫩芽时，林若男一个人坐在阳台的石雕栏杆上，想象力会漫无边际的驰骋。她心灵昂扬，思绪飞动，往往做着朦胧的爱的幻梦……哦，那样的事什么时候才会落到她身上？她希望今后将有个王子在身边出现，把她解救出升天。像她那样的年龄，正是做梦的季节，美丽的幻想可以使生活充满欢乐，林若男更是对王子一事深信不疑。
　　有一天，一个半大小伙子走进了她的视野，在他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躯上，已经开始充满男性的活力和魅力。他长手长脚，可是外表文雅，而且聪明过人、成绩优秀，已经读完了初中，正在向幸运和成功之路进发。
　　他就是杨澄北。他不像妹妹那样养尊处优，仿佛一位公主似地被父母娇宠在膝下。他在刚到上学的年龄时，被送回山东老家爷爷奶奶那里，养成了朴素的生活习惯和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静性格。
　　他发现阳台上有个人影在偷看他，就眯起眼举起胳膊，做了个手势瞄准对方的头，“砰！”似乎想一抢打。这是绝无仅有的孩子气的体现，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有些懊丧和泄气，因为他早过了玩这种游戏的年龄。他现在16岁，已经开始变声，喉头鼓起一大块，胡子马上也要像雨后春笋那样冒出来，总之，他不是个男孩，而是个男人了！
　　他正要沮丧地走开，楼上的小姑娘却高兴地探出头，叫了一声：“澄北哥哥！”
　　出乎意料的这么一出，杨澄北从此似乎成了林若男的救命王子，那纠缠她多年的失落情绪也无影无踪了。生活又有了新目标，而他们俩很快发现自己在对方眼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他们经常傲然想着，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就抵得上半打同班同学。
　　放学或放假的日子里，他们总是一起游玩，骑自行车逛大街，去公园溜冰，或者到某个小山城上采花拣石子，或是在小河边里摸猫猫鱼。玩累了时，杨澄北会说些老家的故事，或者念一篇世界名著给她听。那时，林若男也变成了一个活泼爱笑，能说能闹的小姑娘，总是跟他争论个不停，而杨澄北那双亮闪闪的眼睛，就会流露出智慧与少年早熟所蕴含的光芒……
　　几年后，杨澄北考上了他所向往的部队摇篮“哈军工”（这时已改名为哈尔滨工业大学）。再后来，林若男随父母调往G省。
　　林若男在新的生活环境中结识了新的女伴，有时她们会一起谈论那些罗曼蒂克的梦，含糊地谈着遥远未来中的某个男性，并且给他界定了很多要素，比如身高、藉贯和相貌。那时，她们心中还没有真正的偶象。林若男回忆起跟杨澄北相处的日子，这才觉得那其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情谊，而现在，他却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是的，他们俩失去了联系，好像一种生命的连结中断了。起初的日子里，林若男不断地想着他，不断地想着：她一定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到，才会和他那么疏远，那么分离……不过，她说不上来，她不懂得…这种分离使她迷惑。
　　但是，男孩和女孩也许都这样，一旦长大就分开了？
　　后来，林若男也当兵了，就在父母所在的研究所里当打字员。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她跟几个女友骑车出去游玩。她们沿着花江堰旁边那座玉垒往下冲，嘻嘻哈哈地一路打闹着。忽然,林若男的车头猛地向右边拐去，撞上了路边的山岩，她来不及刹车滚翻在地，连人带车冲下斜坡……
　　女友们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到下车去拉她一把，眼睁睁看着她跌出去老远……
　　这时，斜刺里冲出一个军人，毫不费力地制止住了林若男下跌的趋势，而且迅速把她扶起来。林若男惊慌失措地凝视自己流血的双腿，那军人把她抱在怀里，大步流星地朝山上卫生所跑去……
　　后来女友们跟林若男形容这一切，把这个军人称之为中国古代神话里的大力神。而林若男当时躺在他怀里，听着他沉重的呼吸，望着他淌着热汗的脸，灿烂的阳光环绕着那张脸，给他周身镶上了一层金边，她觉得他像希腊神话里的阿波罗太阳神！林若男几乎是吓傻了，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样？应不应该浑身流血地躺在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怀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身体已是全身瘫软，膝盖骨疼得要命，只能听天由命地任这个男人大步如飞。之后，她触摸到一个有力的激越的心跳声，她不由得沉缅在这种被人紧抱着的感觉里。
　　再后来，楚亚洲抱着林若男进洞房时，她笑道：“在我的感觉中，你就是从玉垒山上，一直把我抱到了这儿！”
　　楚亚洲给她的第一个感觉是强壮。紧接着，她才注意到他的英俊。他有着高高的额头，坚毅的下巴，宽阔的肩膀和结实有力的胳膊，还有就是他的和善与热心。他是那种随时随地看见任何不平事，都要拔刀相助的人，有着古代义士和现代雷锋的双重品格。正是这种侠义精神，先后把爱神和死神都带到了他身边。
　　“在我的感觉中，你是这里最吸引人的姑娘！”他们第三次碰面后不久，楚亚洲严肃地这么说。
　　“是吗？”林若男诧异地问，“以前我怎么没见到过你？”
　　“你没见到过我不重要，但是我早就认识你。咱们这的单身汉，又有谁不知道你呢？所以那一天在玉垒山上，我是有点儿英雄救美人的味道！”
　　林若男的脸红了，泪水差点儿涌上眼眶。除了小时候老师的赞美，她不记得有谁这样肯定过她。她相信，楚亚洲对她说得是真心话，因为他说话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表情深沉又真挚，语气也是坚定不移的。
　　她满心喜悦地笑着，品味着他话里的含义。“从来没人这么，这么‘飘’扬过我……”
　　他平静地望着她，继续以坚定和权威的口吻说：
　　“这将是你的一个问题。若男，相信我，生活中的魅力是随处可见的，并不需要费力就应该发现它。关键是，人们愿不愿意去认可它？还有就是，肯不肯相信真正存在着的美好东西，就像人们对真理的追求一样，承认美是需要勇气的。也许你以后有一天会发现，所有的漂亮女人都面临着一种困境，只有一种大智大慧的特殊的男人，才能真正了解她们和赏识她们……当有一天，你成为一个真心爱美的女人，你会悟出我这番话的道理，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林若男哑口无言。
　　他的话，他随口说出的“有一天”，就像一束照向未来的光炬，照亮了她从不曾梦想过的美景。不能说，她是为了这番话才嫁给他，但她确实又崇敬又渴望地想象着这一天。她梦想自己能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而且，很显然的，有一个男人能够完全欣赏她。
　　正当林若男兴高采烈地准备婚礼时，杨澄北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研究所。林若男放下门卫打来的电话，意识到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会不会是弄错了？这个在她生活中消失了八年的男孩，突然又像天外来客般飘至，而且指名点姓地要见她……
　　难道，是她搞错了？他和她当年真有默契？林若男不禁对过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惊恐地这么想着，浑身僵硬地向大门外走去，感觉到汗水正沿着身体两侧向外流淌……汗水，是的，越流越多的汗水让她心生恐惧，她害怕失去的，到底是楚亚洲？还是杨澄北？
　　杨澄北纹丝不动地站在传达室门外，像个真正的岗哨那样端正坚定，他静静地注视她，似乎在寻找一个与真实世界相连的梦。他脸上有种夸张的惊奇，好像他不止是在思索他们的过去，也在寻找他们的未来。
　　“若若！”
　　林若男脸上的表情变了，她坚定地跨前一步，用手挡住强烈的阳光刺激：“在此之前，只有一个这么叫过我，而他参军之后就渺无音讯，八年的时间连封信都没有！”
　　杨澄北的脸上这才显露出紧张和焦虑，他也向前跨了一大步，对她说：“若若，我可以解释……”
　　林若男一句话也不说，侧身绕过他朝面前的山坡上走去，杨澄北丢下手中的旅行袋，紧跟上去。他们沿着盘山道前行，两边都是茂林深树，景色特别清幽。两人思绪复杂、情肠百结地走着，听着细碎的沙石在脚下响动，呼吸着迷漓的新鲜空气，一腔话语都化成了虚无，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他们都在感情的世界里迷失……
　　杨澄北叹了一口气，幽幽地望着她的侧影：“真没想到，我大老远地跑来，却赶上喝你的喜酒了！”
　　林若男没有说话，眯着眼睛，望着两旁的纱树翠枝：“来都来了，就留下来几天吧。”
　　杨澄北猝然站住，嘴角微微颤抖：“若男，我不走了！我已经调到这里来了……”
　　“哦？”林若男感到一阵惊慌：“你不是在北京干得好好的吗？”
　　杨澄北一把拉住她，把她拉得面向自己，又一语不发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说：
　　“若若，真对不起，我该先打个电话的……可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想写信给你，可我又能说什么呢？说我想娶你，让你等着我？……小时候，我傻得不知道对你说这些，长大了，岁月又把我们分开……现在我知道我错过了，错过了整整一个青春，甚至是整整一个人生……”
　　他猛然丢开她，走到一旁。她想了想，又跟过去，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很难过吗？”
　　“难过？”杨澄北低声说：“不，只是感到有些悲哀……你还不知道吧？楚亚洲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俩是好朋友。是他写信把这事儿告诉了我，当时我正在办调动……我一分钟都没有怀疑，这个林若男就是我所认识的林若男。因为我丝毫不怀疑楚亚洲的眼力。他对于女性的美，应该是最内行的，他的油画功底……唉，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我只能为你们祝福……”
　　林若男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问：“八年前我们分手时，你可曾说过，我们还会见面？你有没有让我等过你？”
　　“你还关心这个？”杨澄北苦笑着把手一摊，“别忘了，那时我还不到18岁，还不知道怎么对待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
　　“可你现在长大了！”林若男低喃道：“会有另外的女孩子喜欢你的！”
　　“是的，我长大了！并且我也不再是个男孩，而是个男子汉了！”
　　他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嘶哑，但却十分清晰，十分坚决。
　　她也意识到他的改变，突然间欣喜万分。是的，他是个男人，再也不是男孩了！过去几年来，她确实想过他，也曾经期待过他。而在今后，他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友人，虽然他的告白和他的感情，将一直保存在她的记忆里，然而，她却要走上另一条人生之路了！
　　当天晚上，杨澄北找到楚亚洲，两人谈了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些什么，林若男对此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当她找见他们时，发现两个人都喝了很多酒。然后，楚亚洲像发誓一样，对杨澄北做了个简单的保证：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结婚的那一天，林若男感到无比的欣喜和兴奋，似乎周围的世界已经静止，只剩下他和她。她好像突然间为幸福而发狂。她想做一件疯狂的事——唱歌、跳舞、或者大喊大叫，告诉全世界的人，她有多么幸运，她爱上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而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真正理解了爱情这个字眼儿——像所有的故事，所有的歌。她的心在歌唱，一颗心如此充满活力，如此自信。幸福的期待涌遍全身，可婚礼是在晚上举行，而她现在必须做一件事，做一件事来延缓这种期待难耐的感觉。
　　她上山去采野花，采了一束束五颜六色的鲜花，直到这些花草把简朴的房间铺满，铺成花的海洋，花的天地，从而组成了一个美好温馨的爱的世界。她喜欢这花的颜色和花的气息。她在缤纷色彩的刺激中蜷缩起身子，静静躺在散发着新棉布味道的床上，和这世界一样安详、宁静。床单也是百花的图案，还印着蝴蝶和小鸟，昭示着天堂一般美妙的人生。
　　同事们为她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桌上摆着一些糖果和瓜子，大家喝着白酒，谈论一些斗乐子的应景话题。林若男话语很少，只是眼睛明亮地注视着她的爱人。当他们的眼睛相遇时，楚亚洲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两人的内心充满了默契，享受着一种销魂荡魄的甜蜜感觉。这种感觉使他们全身激荡着灼热的不安，使人喜悦也使人痛苦，他们已对它令人晕眩的特性早有准备，而且都急切地想要品尝更多，同时这种暗暗的默契又使他们心醉神迷……

　　似乎没有人理解这种心情，也没有人能看透他们之间的交流。后来，楚亚洲显得神情不定、表情凝重而严谨。林若男则想尽力去听明白周围人们的笑谈，但在她眼里，却只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她所心爱的男人，神秘的期待使她焦急和欢欣……
　　突然间，大家心领神会地站起来，纷纷告辞离开，最后会议室里只剩下新郎和新娘。林若男感到脖子发烧，双颊发红，呼吸困难。
　　楚亚洲看见她脸上的红晕，笑了，把椅子向后拉，柔声问：“你好吗？”
　　她点点头：“嗯”。
　　楚亚洲挽着她的胳膊，一边笑着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天在玉垒山上，如果你没有跌倒，如果我走了另外一条路，也许我们就永远碰不着了！也就永远没有今天晚上。”
　　“不！”她歪着脖子看她，她喜欢他大笑的模样：“我相信上天是仁慈的，我们早一天晚一天，总会碰上！这就叫缘分……"
　　“我也相信这一点。”他很严肃地说：“尤其是当我这次见到澄北时，更相信这一点。我相信你嫁给我是如此正确，你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没有如果，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你是我的，一直都是。我一认识你，就爱上你了。直到今天晚上，我更确信我没有选择错。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最爱你的人，同时也是你最爱的人！”
　　林若男被彻底感动了！他讲话时那种直接、严肃的态度，与他声音里洋溢着的最挚朴真诚的爱，所有这一切都深深地影响了她。原本因为没把她和杨澄北的谈话告诉他，还有些自责，现在她却很清楚，那些对他是多余的话了。
　　她更紧地拉住他的手，眼睛亮闪闪地微笑着：“亚洲，我很高兴你这么说……现在，世界是属于我们的了！”
　　在月光下，他们相互凝视着，在他的手指下面，楚亚洲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接着，他拦腰抱起了她。林若男感到世界在倾斜，在摇晃，她所喜爱的热气灼浪重又包围住她，她甚至闻到了风和泥土的味道……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着，跑到他们简朴的小屋外才立住脚。月光在他们的头顶上照耀着，河水在身边流得很快，夜晚充满了情人们的喁喁私语，爱的世界在向他们闪烁着璀灿的光芒。这一对幸福的爱人被感情的巨浪冲激得头晕目眩，只闻到四处传来的草叶花香……
　　“是我上山采的……”推开门，望着满屋子的野花，林若男得意洋洋地嚷道。
　　楚亚洲深受感动地望着她。她那时23岁，但是看起来还要年轻，就像是个活泼、幼稚、爱说爱笑的女孩子。他发现自己正在注视着那张美丽而又可爱的脸，她纯洁的表情在他脑海中也引起了纯洁的感觉和思想……
　　他闻着满屋子的花香，还有她刚洗过的头发的味道，以及肌肤所散发出的清香味，脑子变得很乱，判断力也被种种欲望所淹没——对于他来说，这是他所闻到过的最美的香气。
　　他慢慢放下她，两人的眼睛再次相遇，他轻轻问道：“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吗？你明白吗？”
　　“我有点知道，但不敢确定。”她犹豫了一下，“我有些害怕……”
　　楚亚洲笑了，他知道自己正渐渐变得兴奋：“我也有些害怕，但我是个男人……”
　　“你想做吗？”林若男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可我，我像是还没有准备好……我没有预料到……我没有计划好……”
　　她停下不说了，楚亚洲抓住她的手，内心在震动着，她的惊惶使他爱意浓浓。
　　她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紧盯着他，又轻声问：“我很傻，是吗？”
　　“不，怎么会这么想。”楚亚洲一脸温柔，“有些事情会大出我们意料，比如我们的相遇……我只想让你知道，现在月老已经用一根红丝线牢牢地系住了我们，我们谁也逃不脱……有些事情并不用人教的，对于这一点，我有相当的把握和自信.因为爱，有它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慢慢把林若男引到铺了百花的床上。似乎有一道亮光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感觉到自己有一种梦幻般的平静，她静静地躺在丝棉被上，就像躺在一泓深海。巨大的海浪在狂啸中冲刷着她的身体，心中有一股特别强烈的欲望在汹涌澎湃，以至于她开始轻轻颤抖了。她好像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欢乐给困住，她的身体也随之飘荡。空气中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光彩，满屋子花香引导他走向她的芳草地……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拂拭着她的肌肤，他的嘴唇和双手也在渴望地探求着她身上每一处神秘的地方。屋子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肉体的接触声在冲涮着这个世界。林若男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中，有一颗看不清摸不着的星星，有一个他们必须到达的地方，她本能地为这个目标尽快到来而努力着，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着，渐渐融入那又热又黑的海底……
　　后来，他们静静地躺着，没有说话。当大脑稍微安静下来后，她从他的怀抱中解脱出来，他突然有些紧张，他紧张地等待着她的情绪变化，但没有等到，他只感到一种超凡脱俗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拥住了她的双肩，轻声问：“你喜欢……喜欢这一切吗？”
　　她停了停才开口，声音断断续续：“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是的，我喜欢。”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这是爱的洗礼，也是爱的仪式。”
　　他的声音庄重有力，好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林若男看得出，他此刻非常激动。
　　这一刻似乎永远过去了！但是躺在床上，林若男还能看得见这一刻，这一刻也似乎永远印在她的脑海中，他的话音好像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也在她耳边轰鸣、歌唱。当她如饥似渴地回忆这一切时，她仍然能看见楚亚洲抬起身来，俯身望着她，头发有些蓬乱，英俊刚毅的脸庞上，眼睛里闪动着迷人的笑容，嘴角也欢乐地咧开——因为这一刻他很幸福，她可以看到他全身散发出的幸福的光环。
　　他们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是个温馨浪漫的夏之夜，河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鳞光，欢乐地向着远方飞奔。水流很急，河边有不少情人挽着胳膊散步，叙说着绵绵不尽的情话……

　　楚亚洲在这里教林若男游泳，沿着一处斜坡下到河边，他抢先脱去衣服，跳进河里，又飞快地露出水面。飞溅的水花像钻石一样从他脸上滑落，河水在身边哗哗地流过，就像飞逝而过的欢乐时光。他愉快地微笑着，抹了一把水淋淋的脸。
　　“别怕，学会游泳的关键是不怕水……别忘了，我可是游泳健将，教你一个人绰绰有余！”
　　阵阵晚风从水面掠过，树荫下显得很清凉。林若男有些胆怯地望着河水，一大排灌木丛遮盖着河面，透过茂盛的树丛看去，河水阴暗而浊黄，泛着莫测高深的旋涡，有几只蜻蜓在上面飞来飞去，始终不敢停下来……
　　她皱了皱眉，犹豫着不敢脱衣下水。从小在北方长大的她，对水有一种特殊的畏惧心里，可她又排除不了那种兴奋与探险的好奇。
　　楚亚洲再一次从河中心冒出水面，朝她扬起一只手。“喂，下来吧！别害怕，有我呢！我给你保驾……”
　　林若男的心跳加快了，天气太热，她也真想下水去玩玩。
　　“快点，你过来接着我。”她郑重地脱去连衣裙，露出一件漂亮的游泳衣，那是楚亚洲送给她的结婚周年礼物。“还有，我只在河边游，不敢去远了……”
　　楚亚洲大笑着游到河边，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下到河里，楚亚洲站起身来，伸手拉着她，又微笑着仔细看看她。游泳衣包裹着她苗条、柔韧的身体，再配上羞涩的眼神，使她看上去楚楚动人。
　　“你怎么总看着我？”她瞪了他一眼打趣道，“都结婚一年了，还没看够呢？”
　　“是啊，总也看不够。”他眼神柔和，却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我一生的新娘嘛！”
　　她眼睛亮闪闪的，一低头一弯腰，伸手舀水泼了他一身，他哈哈大笑着，一把将她拉进河里，她大叫一声，脚趾缝里陷入了柔软而冰凉的泥巴，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几步，脚便腾空了。水涌上了她的头部，灌进她的鼻腔和嘴里，她感到一阵窒息，双手扑腾着叫喊起来……

　　突然间，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她感到他的胳膊围住她的腰，托着她浮出水面。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已经轻松自如地飘了起来，她吐出一大口水，笑得呛起来。
　　“还不错，是吗？”楚亚洲冲她笑笑，满脸的水花在月光下闪动：“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好的感觉吗？”
　　“哦，是的……”她大笑着，差点儿又呛了一口水：“可那不是在水中，而是在你的怀抱里。”
　　他们亲密无间，胳膊绕着胳膊，身体紧挨着身体，后来林若男说她累了，楚亚洲便把她托上岸，用大毛巾包裹着她的身子，然后他们坐在岸边上等着晾干头发。
　　晚风迎面拂过，河边又安静又美丽，河水像一块暗黑色的缎子，绵延不绝地伸展到远方。头顶上是树阴遮蔽下的蓝色阴影，不知何处透来一阵阵的花香，他们呼吸着纯净芳芬的空气，这一刻，都愿时光长驻。
　　楚亚洲捡起石子一块又一块地投入河中，看着那水波一圈一圈地展开。他说：“这真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有爱，有你，这地方变得多么美丽！”
　　她依偎着他，眼神肃穆而认真：“我也这样想，我只希望时光永驻，让我们永远停留在这最美好的瞬间。”
　　他大笑着，伸开强劲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她：“傻丫头，时光怎么会留住呢？就像这河水一样，逝者如斯夫啊！”
　　林若男突然惶惑起来，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似乎他的话正在把他们的整个存在，以及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抹去。尤其是在她感到幸福的时刻，她只想全身心地去从生活里汲取爱的蜜汁，余下的什么都不想，她只愿全身心地投入她最爱的人的怀抱，心里永远唱着骄傲欢畅的歌……
　　接着发生的事就像一场噩梦，但梦中的一切仍旧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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