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消冰煮茗香(品百味) |
回忆我们的友谊,让我的心再痛一次。
――题记
莲打电话来的时候,是零二年八月底的某一天,时针已指到了上午九点。我刚起来不久,刚吃完早餐,刚买了一天的菜。
“我知道我的病了。”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医生说,不告诉我我就不治了。”
“哦,他们怎么说?”我忐忑着。虽然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我一直不愿去证实。
年前,莲突发疾病住进了医院。我到处找她,以为她跑去漳州部队了。春节后,莲突然回来了。我才知道莲胆结石开刀,胸前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不久,莲又到上海复查了一次病情,然后就一直在治病。
“他们叫我不要闹,说我丈夫很好了,这么积极地治疗我,要我配合。”
“他们到底怎么说的?”我急了。
“我偷偷查看了病历,他们才明确告诉我了,是痍癌,一个病字头,姨字的另一边。”
“哦,真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就想知道真相,为什么给我做这些治疗。”
“哦,你不要担心,现在不是发现了吗,治得好的!我现在去你那儿!”
“不要,你也忙,我只是告诉你。”
“不忙的,过两天就忙了。一会儿到!”
我背着包,匆匆赶往莲的住处。在东浦鹭峰宾馆站下了车。莲住在附近一处部队住宅区里。莲已经治疗几个月了,她的胃口越来越不好了。我机械随意地在水果摊上挑了两样水果。我不知道该买什么给莲,可又觉得必须和平时串门一样去看莲。
杨姨开的门,叫着我的小名。
莲一生病,杨姨就从老家赶来了。杨姨和我的父母是同事。已退休。小时候,我们两家相距不足百米。两家的孩子有三对是同班同学。我和莲也是同学。更巧的是,我的母亲也姓杨。我叫莲的母亲杨姨,莲叫我的母亲杨姨。我和莲实在是比姐妹还要亲上一层。
莲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还好,就是满脸的疲倦。
“叫你不要来,我没事的。”莲嗔怒着,又朝我一笑。“你看,治疗这么久,头发都没掉,脸色还好吧?”
我点点头:“还不错。想吃什么?我下次带给你。”
“不要麻烦你的。吃的治的都有人操心。不过,我现在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吃。”
“不想吃也要吃呀,化疗最损身体了,有营养才抵抗得往。”心沉沉的,升起无边的绝望。明知没有用,我依然劝说着。
“是呀,医生说里面烤得都是水泡呢。手术现在也不可能了。”莲苦笑,“知道了也好,有个准备。你怎么样了?有病要早点治,去上海看看吧!”
“我没事,注意休息就好了。你也会没事的。听医生的话,现在不比过去,很多人都挺过来了。”
“我知道。我会努力的。”
“他不在吗?去部队了?”
“是呀,这一拖就拖了半年,哪能一直拖着他,也不知道哪是尽头。他现在去南京学习了,有勤务兵照顾我。”
“哦,不退伍了?有升迁的机会了?”
“学习才有机会,不能升只好退了。团级干部到地方也混不到好的位置。”
“瞧你说的,想那么多,他要早退了还能好好照顾照顾你。”
“别指望他了。那时候和他住在漳州部队,也是整天见不到人影的。”
“别抱怨哈,我可是羡慕你的。这房子多大多宽敞,我们哪有这么好的条件。”
“条件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整个人都是国家的了,就这套房子。你羡慕你拿去,都给你,我是没福享受了。”
“都给我?老公也给我?”
“也给你!反正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有和没有差不多。”
“晕,老公可不能瞎给,自己留着哈!”
我们恢复了往日的说笑。
一会儿,莲累了,回卧室休息去了。我和杨姨坐在沙发上。杨姨未说话眼圈就红了,我的泪水也一下子涌出来。
“谁想到她会得这病。原以为照顾她两个月就回去了,没想到是这病。”
“杨姨,会好的,治疗得好还是有希望的。幸亏现在发现了。”
“唉,要不是胆结石发作,走了都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是呀,平时她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怎么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听说平时也有疼过的。”
“一个人总是马虎着对付呗。这孩子,平时也要强,什么都不说,一个人撑着。”
“现在有杨姨呢,杨姨不要担心,会好的。”
静默了一会儿,怕打扰莲。我站起来:“杨姨,让莲休息吧,我走了。有空再来。”
“吃了饭再走吧!”
“不麻烦杨姨了。”
我打开门,小声地和杨姨告别。莲忽然从里屋出来了。
“怎么走了?吃了饭再走!”莲拉住了我。
我怕莲用劲,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我又进了屋,和莲坐在沙发上。杨姨去了厨房。
“我去帮杨姨忙,你再靠会儿。”
“不用,我们说说话儿。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瞧你说的,这么悲观呀,可不好。春节前那么大的手术都挺过来了,我对你有信心的。”
“我还以为你跟老公逍遥去了,手机也打不通。”
“我也是晕的,再说,告诉你了还不把你吓死。”
我环顾莲的家。客厅的硬木沙发换成米黄色的软皮沙发了,窗台上的盆景也换成新的了。墙上挂着一方宽屏的电子钟。
“呵,这么大的钟呀!”
莲笑了:“他要换的。看我病了,避邪呢!这也换那也换的。”
“这沙发换了好,原先那个太硬了。”
“早想换的。孩子小,调皮,就让他折腾。横木都给他蹦断了两根。”
“男孩呗,就是淘气。这么久没看到他,玩去了?”
“和勤务兵出去了。还有我姨。到鼓浪屿玩去了。”
“你姨来了?”
“是呀,我生病了来看我。前两天到部队转了一圈。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又说丧气话了,什么叫没机会,难道以后还不能来?”
“呵呵,说着玩呗。人没了,还有什么呢?你不知道,那次住院,我躺着不能动,他用湿毛巾一点点沾湿我的唇。后来他对我说,人太脆弱了。我理解他话的意思。什么时候走,就走了。哪管得你牵挂这牵挂那的。”
我的泪水打着转。莲接着说:
“所以我说你呀,不要对你那位要求太严了。我们没有十全十美,他们也没有。能忍就忍了。瞧我这个,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你那个,再忙,晚上还要回家吧,还有个依靠吧!”
“我知道。我明白的。”
“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以后想说也没有说的了。”
“嗯,我知道的。”
“想起你结婚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孩子。好像昨天的事。”
“那时候是小,现在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什么时候结的婚。你结婚可没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你去了哪儿。”
“我那时也没回矿上请客。毕竟我们家搬走了那么久,很多人都疏远了。再说,他假期少,结婚不久就跟他到部队了。现在想想,也好像昨天的事。有时,回他家。我婆婆老说有人跟着享福。我气不过,还质问她:谁享福了?唉――,福是什么呀,祸是什么呀,现在什么都计较不过来了。”
“是呀,你也要想开点。没有压力了,病才能好得快。”
“都是空的。我是看开了。我姨这次来看我,拿那么几百块给我治病,结果我不知要贴多少给他们。想开了就不心疼了。人不在了,想这么贴都不可能了。”
“不说这些,说点开心的。”
“好,不说这些了。想旅游去吗?”
“旅游?到哪儿去?”
“随便哪儿都行。我已经和家里人说好了,等这半年治疗期一过,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陪我去吧!”
“好的,我陪你!”
“还有,过两天我们要搬去漳州了。不能常见面了。”
“那你治疗怎么办?孩子不读书了?”
“去那边读。和部队的孩子一起,也有接送。那时候来这边,是说这边环境好,对孩子读书好。现在也是因为孩子。他忙,我现在又没办法管孩子。在部队,毕竟方便些。化疗吗,半个月一个月一次,多了身体也吃不消。来的时候我告诉你。”
“那你来了一定告诉我,我们见见面!”
“会的,我会告诉你的。”
正说着,杨姨叫吃饭了。
莲什么也不想吃。装了一碗汤喝着。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又强忍着倒流回去。莲似乎觉察了。
“今天好像好些,我也吃一点饭。”
杨姨装了半碗饭递给莲。莲用筷子挑了几粒饭,然后筷子就一直在饭上拨弄。相反,莲一个劲地劝我吃:“吃肉吧。瞧你瘦的,脸色也不好。这是部队养的猪,很香的。”
杨姨也附和着让我多吃点。我笑着,直说好吃。我怎么不知道这满桌的菜好吃呢?杨姨就像我的母亲。记得杨姨和我第一次在莲现在的家相遇时,我是那样开心。饭桌上我对杨姨说:“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杨姨也很开心,边叫我吃菜边感慨:“真好。你们小时候在一起,现在又在一起了。以后,孩子也要在一起。”听了杨姨的话,我和莲都同时笑出了声。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的相遇,是那样的巧合。九九年三月底,我的母亲离厦返乡,莲的母亲也离厦返乡。两位母亲在小小的县城相遇,才知道她们的女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而且已经生活了两年。于是,迫不及待地,有了我们的相逢。这一处,又是三年。中间,仿佛不曾离别过。
可是,在这三年里,有什么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地改变了。世事难料,命运残酷。
吃完饭,莲执意要送我,说顺便去火车站帮姨看看回去的时间。临出门,又抓了个塑料袋,塞上一盒参和一袋野蕨菜,说是别人送的,自己没法吃,给我补补。我推了两次,不忍拂她的好意,接了。
莲去了漳州。国庆前,莲说要来化疗。因为唯一的弟弟结婚,我赶回了老家,没能和莲见上一面。后来,莲也打过两次电话,但我们一直没见面。莲总说还好,还好,不要担心,会让我知道她的情况的。再后来,我突然没有了莲的任何消息。零三年四月我辗转家乡打听到莲的确切消息,莲已于三月长眠在家乡的土地上。
这一次,竟是我们的永别。
莲就这样走了。没有告别。带走了她在这的一切。偶尔,坐上28路公交驶过东浦,我依然会不自觉地朝莲曾经的家眺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再也不会有莲了。
莲来了,莲走了。离别,相遇。相遇,离别。哪是因,哪是果?惟有白云悠悠。
2006-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