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消冰煮茗香(品百味) |
我读中师的时候,任课的教师都比较复杂。这个复杂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指他们的生活经历很特殊。
我们第一个音乐教师姓潘。潘老师没有正式的文凭,是从市里解散的文工团调至我们学校的。在团里,潘老师是一名小提琴手。
上课的时候,潘老师的脖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左偏,仿佛一把无形的小提琴正夹在脖颈间。由于长年练琴的缘故,潘老师的左脖处硬生生多出一块肉。加上人偏胖,那块肉在他嘴巴的一张一合中抖动,成为他重要的特征标志。
潘老师教我们乐理和乐器。中学音乐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影响下,几乎是一片空白。乐理课,潘老师不得不从最基本的节拍教起。他在黑板上划下:| xx x | x xx | x - |或| xx x - | x xx x |许多音节拍,然后我们跟着他“|嗒嗒 嗒|嗒 嗒嗒|嗒 -|”有重有轻地念下去,还配合着手(拍大腿)或脚(踏地面)打着拍子。几段节拍“嗒”熟了,潘老师就将“x”换成具体的音符,教我们简单的乐谱,然后才是完整的歌曲。节拍掌握不好的同学,下了课就在不停地“嗒”,“嗒”声一片。
记得当时潘老师上课常常带一枚定音器。黑色的金属,比小巧的镊子还小巧。潘老师敲一下讲台边缘,放在右耳边听一会儿。不行,再敲一下讲台边缘,再放在右耳边听一会儿。听准了,就开始起音了。我们就跟在潘老师后面哼唱。
乐器是最难教的。学校以前是招民师和高考生的,有了我们这些初招生,学校好像看到了希望,给我们每人定购了一把小提琴。听说,这些小提琴,每一把都经过潘老师的检验。可见潘老师的重视。但学校却没有配备足够的师资。一个班四五十个人,潘老师常常分身无术。他要教我们调弦、定音、擦松粉,样样件件,没有音乐基础的我们连最基本的握琴姿势都要他手把手地纠正,这让他头疼不已。
那时,我们的宿舍在一座高坡上。坡下是学校的操场。操场的对面是教工宿舍。晚上没事的我们,夹着小提琴,哆来咪发嗦地乱按乱拉。大胆点的,干脆把白天的曲谱直接拉了。别说琴韵悠扬,连音准都够呛。有一次,音乐课上,潘老师说:“昨晚失眠了,被你们杀鸡杀鸭搅得不得安宁。”我们躲在下面窃笑。
潘老师有时会在课堂上发牢骚,因为职称的问题。潘老师没有正式的文凭,虽然担当了学校艰难的音乐课教学,依然无法正常进级。
乐器课一年后就结束了。在无暇全面顾及的情况下,潘老师只能蜻蜓点水,然后给一些积极的有兴趣的四五个同学补小灶。大多数人因为凑不上前或不好意思启齿,小提琴渐渐成了闲置物。为这,学校办学遭到许多家长的质疑。接下来,学校就不敢统一给学生置办乐器了。很快,那些闲置的小提琴一把把转卖给了下面有兴趣的学弟学妹。那时,一位本科生的月工资也不过几十元,近百元的小提琴无疑是一件豪华的奢侈品。不用就是浪费。没有人会想到将来。我的那把小提琴在跟着我两年的寒暑颠簸中,也为另一个学弟所有。有时,我也会想,为什么我们都放弃了这把琴?是因为钱吗?也是。还因为什么呢?我们都太小了,十五六岁的我们不懂得珍惜学习的机会,不懂得音乐的永恒之美。即使现在,拉一手好的小提琴也不是我的兴趣所在,但却一不小心成了我的遗憾。时光飞逝,真想知道,谁的手里还握着这样一把琴。
潘老师有时会在课堂上炫耀。我们的乐理书上有一些音乐家贺绿汀的曲谱。他告诉我们,他是贺老的学生。这一点让我们很是怀疑。偶尔,潘老师还会找一些书上没有的贺老的曲谱教我们弹唱。他轻轻地哼着打着拍子,脖子歪着,欣赏又陶醉。
潘老师对懂不懂音乐有独特的见解。他说,不要把音乐看得那么深奥,也不必在乎自己懂得多少音乐的子丑寅卯,当一首美妙的音乐掠过,你能感慨一声:真好听!你就是一个懂音乐的人,音乐就遇到了知音。
“真好听!”这三个字让我一直毫无羞愧地接触收集喜欢的音乐,甚至跑到一些超级发烧友的博客里下载纯古典音乐。只是因为这些音乐在我看来“真好听”,似乎我也就真的懂得了它们。
我们毕业没几年,潘老师又遇到了单位解散,这会儿是学校解散。中师,已不适合国家对高学历的追求。那所学校下放到了县,成了一所普通的中学。那些老师,上调的上调,改行的改行,走门路的走门路。潘老师哪儿也没去。
潘老师的爱人是农村户口,在一家工厂做计件。两个男孩随了母亲,也成了农村户口。潘老师没有更多的精力折腾,下了班,他要忙着做家教,教小提琴,贴补家用。
200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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