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消冰煮茗香(品百味) |
阿公死的时候我还没有上学。
阿公不是我的亲阿公,是母亲的二爹。我们姐妹叫他二阿公。但在阿公面前,我们常常省略了前面的“二”字。阿公一共有兄弟三个,阿公排第二。阿公的大哥大嫂、阿公的三弟(我的亲阿公)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出船打渔,船翻在了长江里,全死了。亲阿公死了,亲阿婆因为生活要改嫁了。阿公不准亲阿婆带走母亲,说是杨家的孩子杨家自己养,他收养了我的母亲。
阿公家有六个男孩,没有女孩。母亲还有大阿公留下的女儿成了阿公的女儿。在那艰苦的年代,我不知道阿公是怎样养活这八个孩子的。听母亲说,稀饭是用桶装的。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谁吃得快就有希望吃两碗。母亲也常用“吃不言、睡不语”来教育我们姐妹,还说“做不赢别人犹则可,吃不赢别人则该死”。六个舅舅中,算三舅舅的脾气最暴躁(他比母亲小一点)。如果三舅舅吃了两碗稀饭,他就不作声。如果他只吃了一碗,桶里没有了,他就骂人(母亲说duan人,方言):吃去死呀,吃那么快!
在我的记忆里,我没听见阿公说过什么话,样子也是模糊不清的了。倒是总记得二阿婆的样子:高大的身材,响亮的嗓子,一双小脚,精神抖擞的。我特别喜欢看她穿木屐在屋前穿梭忙碌的影子。那种木屐特别结实。上面是厚厚的牛皮,底板是木头的,底板下面是尖尖的铁钉,防滑。下雨了,出门不用换鞋,穿上木屐就好了。有时看见阿婆进屋了,堂屋里的小木屐就成了我的爱物。我套在自己的小棉鞋上,慢慢移到门口,去踩那些用锹踏平的土路,留下一个个深深的小洞。
阿公死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母亲请了公假带着我们赶到湖北老家。阿公躺在堂屋的门板上,身上盖着白布,身子缩小了许多。舅舅们跪在阿公头前烧纸。我不懂得死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有了玩的机会,心中充满着喜悦竟然没有一丝的悲伤。
听大人们说,阿公死的时候,三舅母哭得最伤心。三舅母是小学教师,也是我小时候最仰慕的人。大大的眼睛,梳着两条长辫子。总是穿着漂亮的衣服,说话柔声柔气的。那时,三舅已经从部队转业了。他们依然没有孩子,成了阿公死也未了的心愿。听说是三舅母不能生育。她给我一种忧郁的感觉。也许就是这种忧郁深深吸引了我。后来他们抱养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叫燕子。听母亲说,燕子现在在北京工作,三舅和三舅母也在北京,帮女儿带孩子。
出殡了,敲锣打鼓的,很热闹。阿公也算是寿终正寝,儿孙满堂的有福之人。村里送丧的人也很多。一路延伸,差不多一里多长的队伍。阿公的墓选在自家的田头,大路边上。阿公说,死了也能老远就看见儿孙们回家。一阵哭闹过后,阿公的棺木放下去了。田里的土壤一锹锹砸在阿公的棺木上,一点点掩埋了阿公。我站起来,我的膝盖都跪酸了。突然听见有人说,看那,看那,好多黄鳝!大人们手忙脚乱一阵后,捉了差不多半筐的黄鳝回家。听舅舅们说,平时挖地也没见什么黄鳝的。大概是阿公怕我们都回来了,没什么吃的,特意从另一个世界送来的。
阿公走了,留给我们一顿黄鳝的美味。至今也忘不了漂亮的黄鳝皮,滑嫩的黄鳝肉,柔软的黄鳝骨,鲜美的黄鳝汤。
2004-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