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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大地震中采访归来后,死亡、呼喊、悲伤和废墟的片断,还时时会在梦里出现,尽管我已经努力去忘记在震区所见的一切,但许多面孔,又生生奔来,或哭或笑,令人伤怀。
一个月后回忆,我更不想去触碰那些令人疼痛的东西,我宁愿挑取让我温暖的细节,那些质朴的人和质朴的面孔,用以抵抗那些不堪惨痛的所见。
消防队员李晓改就是这样一个让我想起来就心底暖和的人,我是在映秀电厂的废墟旁采访时见到他的。映秀镇属汶川县,是这次大地震的震中。
那是5月16日下午,映秀镇的废墟上到处飘着尸体腐败的气息和喷散消毒水的气息,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已过,但搜救仍未停止。一些不死心的家属还在一些废墟上转圈,喊亲人的名字,听得让人心碎。
映秀电厂的废墟下面,周蓉还坚强地活着。山东消防总队的10多名消防队员,正在用钻头,甚至用面盆一盆一盆地往外掏碎石,他们已经连续营救20多小时了。
他们从正面和侧面分别打开了垂直地面和侧斜的两个洞口。垂直地面的洞口用于保证被困人员空气和水的供应,同时继续扩大通道用绳索上拉救人,清理障碍物。侧面洞口用于接近被困人员。5月15日上午,这样的方法已在同一堆废墟里救出一人了。所以,下午我在现场目者这一切,心里暗暗祈祷周蓉会再次成为获救的幸运者。
在一旁指挥的消防官告诉我,洞口已经打通了,消防员已经钻到洞里去清理障碍物了。那一刻,我特别担心余震,因为那几天,映秀余震不断,在5月15日夜,余震曾几次把我从映秀的帐篷中震醒。现在如果余震发生,洞道坍塌,不但人无法救出,钻进去的消防员也可能遭遇不测。整颗心不由悬了起来。周蓉的丈夫显然更紧张,在洞外对着妻子大喊:“你要坚持住,你快要得救了……”喊到后面,已成哭腔。
当时我站在废墟堆的低处,只能看到洞外的消防员都在拉着伸向洞内的绳子,大声嚷来嚷去,他们即将要向救人的最后一关冲刺了。
和我站在一起的指挥官告诉我,钻在洞里的队员正在倒挂着作业,双脚绑着绳子,洞外的消防员帮忙拉住。幸存者周蓉的位置很不利救援,她在被埋时两腿伸直呈坐卧式,在她的身体下面和胸前各有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身体靠近出口的一侧,又被铁桌子的角铁阻挡,所以先须移走压在她身上的尸体,并锯断阻碍的角铁。指挥官告诉我,尸体已经被拖走,拖尸体的队员就是现在钻在洞里的队员,当时他浑身沾着恶臭的液体。拖完尸体后,他就开始锯角铁,已经锯了快四小时了,应该差不多可以锯完了。因为洞极窄,他们只能挑选最瘦小的队员进洞作业。
我问钻进洞里的队员姓名,指挥官回答:“叫李晓改。”我说,他真了不起,等他从洞里钻出来,我要向他敬个军礼!
洞外的消防队员开始向上拉绳子,“稳点,稳点,向上拉,向上拉!”消防员们相互嚷着,周蓉的身体慢慢被托上来了,她的丈夫激动地大喊:“出来了!出来了。”
消防兵李晓改也从洞里爬出来了,瘦小的身体看上去不足一米六,只有这样的小个子才能在那样的小洞里救人啊!他满头是汗,喝了口矿泉水,就坐在废墟边喘气。他甚至是带着点幸福的神态看着幸存者周蓉被医生们抬走的。
我问他洞里的情况。他告诉我,洞里的臭味好几次差点让他吐,受不了就让队员把他拉上去,喝口霍香正气水就继续下洞作业,中间还曾有一次晕倒过。
我问他,洞在余震中随时可能塌陷,你真一点都不怕吗?他回答:“那时哪想那么多啊,就是要执行好命令啊!”正说着,我们站着的地方忽然抖动起来,那堆废墟里的洞发出坍塌的响声。
这离李晓改从洞口中出来只有五分钟,事后查了四川省地震信息网,那次余震达5.4级。
“你看,我死不了,我的命大着呢!”李晓改憨憨地笑着,冒着死亡危险救人在他看来竟如此理所当然。我看着他那张质朴、黝黑、农村孩子般的脸,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在大街上碰到的一个农民工,一个小贩,或者一个小店员,就可能是他的父兄,而他可能正是他们所培养的儿子……
我看着李晓改和他的队友们,他们仍高高低低地坐在废墟上休息,夕光之下,恍如群雕。
我告别了他们,向他们的方向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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