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听雨 

罗会祥

    我只身客居在深山一隅，一家山民的小客栈里。仿佛遁入远古洪荒的世界，顿生悠然自得的超脱感。

    久居城市，我已厌倦，那逼人几欲自杀的噪音，那人际间排不开的纷争，那人前人后的流言蜚语，那物价飞涨奖金扣发行礼还情等等骚扰，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絮絮聒聒唠唠叨叨……

    哦，这清亮的山泉，这绿色的山林……每一样都是那样的清心爽目，与青山绿水相伴，听那林中百鸟和鸣，无异于踏入世外桃源，置身在如诗如画的梦中家园。

    纯朴殷勤的主人献上农家自酿的小吊酒，温温的，甜甜的，数杯下肚，洗去了连日来奔波于山野所积下的疲劳。朗丽的阳光从窗户漏进来，一束光晕折射出暖意，撩得人心慵意懒。如此佳境，何不放倒身子，饱享这世外桃源的清幽与安宁？不知不觉间，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没有好梦，但足以惹人绝难舍此而去了。

    忽然，稀稀落落的“哒、哒、哒……”之声越窗而入，接着，频频敲打门窗。推窗一望，落雨了。雨点从松针竹叶间筛下来，潜入花深草茂的林地。

    闭窗而卧，静听秋雨，脑海浮现出古人吟咏此情此境的妙词丽句。“林梅初弄熟，密雨闭重关。润裛衣襟上，凉生竹树间。水声通远涧，云色暝前山。野鸟寂无语，公庭尽昼闲。”身临其境，细细品味梅尧臣的这首五律，几多谐趣，几多惬意。在世外的桃园里难得一乐，哪管它“公庭”忙与闲！

    神奇的雨韵时轻时重，时急时缓，包孕着无限的丰富。像妙龄少女的纤纤素指慢抚琴弦，奏出美妙的清音，从遥远的地方一缕缕飘来，流露出品得出但猜不透的深意。像须发皆白的老者轻吹洞箫，悠远而苍凉，诉说着人生的酸辛世态的炎凉。像一群醉汉擂响百面大鼓，青春的躁动，蓬勃的朝气，都沉闷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于咚咚的声响中乍然迸出……秋雨遍打山野，营造出变幻莫测的旋律。

    深山听雨，是人世间最美妙的音乐，它让我这个城里人忘记了一切不快，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沉浸于这样的氛围里，我品尝了在城市从未得到过的自然之乐。

    主人捧进药瓶制作的灯盏，灯火如豆，倒也给昏暗的陋室燃出一片光明来。主人是我见过的，许许多多山里人中间的一个，他与他们有着共同的特征，纯朴而愚拙，憨厚而呆滞，耐力下承受着负重，勤劳中饱含着坚忍。这样的人生，扯不断绵绵的凄绝与哀怨。

    雨，渐渐地小了，雨声，渐渐的歇了。时过午夜，我仍不能成眠。山林静了，四周的屋舍静了，我的心也静了。隐约可以听到，远处山涧里秋雨留下的律动，无边的空寂，静得有点儿怕人。此时时刻，我蓦然有了一种感觉，仿佛落入一个虚幻的世界里，胸中塞满了凄凉。我感到孤独，被抛弃，被遗落的苦意油然而生。

    翌日，走出室外，一阵阵凉意扑面袭来。天上又飘起了细雨。眺望迷蒙的远山，一片混沌。秋雨之声已不像昨夜那样令人忘我，现在听起来，它依然曼妙悦耳，但缺少那种催人奋发的热烈，鼓动心潮的激越，久听而难免消沉。

    秋雨绵绵，绵绵秋雨，牵出我纷繁的思绪，引发了我的悠悠遐想。自然界的荒凉，有点儿恐怖，遁世，是人心的荒凉，更为可怕。我是一具凡胎肉体，既不能脱俗，更不能超越，我执意要走了。

    谢绝主人的热情招待和善意挽留，我匆匆踏上了归程。我要下山去，赶回几百里以外的那个城市。文明总是令人向往的希望，那是我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那儿有我的家人和朋友，有我热爱的生活和事业。

    我默颂着陆放翁的诗句，“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顶着密密的秋雨，我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