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阅读，我把这些句子整齐地排列起来。它们像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庄严肃穆。
我想我还是得告诉你，这不是一首诗。
这是一个零乱的人零乱的迷茫。
用诗人的姿态，向你诉说。

        殇
  十一月的南方 没有雪 风冷得足以将骨髓穿透
  我以为文字可以将灵魂解冻 我抱着我心爱的书睡觉 我们在黑夜里相互温暖
  梦里 我又看见了我北方的语文老师簌簌
  她依然美丽如从前 却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刚从师范毕业的小女生了 她站在讲台上 头上有一圈光环 她是女神 我确信
  没有谁比她更宠爱我 宠爱我的文字
  她满怀信心地拿我的文章去参加学校的作文比赛 但结果 令她很难过
  她对我说 不要难过 我们都没错 只是学校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文章
  我说 我一点都不难过
  我还想说 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还有一个人喜欢我的文字 我就会一直一直写下去
  但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所以我总是给自己留足后路
  我走的那天 簌簌对我说 你爱文学 就是胜利 于是我就带着我的胜利从北方到了南方
  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南方城市 夏天湿热冬天阴冷 很物质很庸俗 除了蓝天没什么值得我去仰望的
  还好 我早已学会了视而不见
  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粤语还说别扭得我依然听不懂的国语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是城市 就没有什么不同
  在新的班级里 我很认真地去完成老师布置的作文 用尽全身的血液和诚挚的心
  我以为他们会被我的作文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他们显然要比我想象中的坚强得多
  新的语文老师也很美丽 但她每天浓妆艳抹像个妖精
  她要我记住 分数决定一切 作文也要听高考的话
  我说 我不懂
  她说 你懂
  她给我的作文很低的分数 还有很见鬼的评语 后来连分数也懒得给了 只用红笔画个漫不经心的阅字
  这不能不怨她 我想我的作文也是很见鬼的
  以后的作文 都是我向邻居的小孩借本作文选 然后花十分钟抄上去了事
  当我抄到第三篇时 妖精把我的作文高高挂到了墙头 展览 她给了我最高分 还翻出前两篇 说准备办个专栏
  我觉得很耻辱
  我觉得耻辱 不是因为我抄了小学生作文选 而是 因为和这样一个世界中的这样一群人朝夕相对
 
  他说 你让我觉得恶心
  我说 我没意见
  他说 我看见你电了卷发染了紫色出现在酒吧里 可你平时在学校装得那么乖 那么不起眼 默默地行走在校园 可你把我们都骗了
  我说 我从不撒谎
  他说 我讨厌虚伪的人
  我说 我就是很虚伪的人 人都是虚伪的
  他说 我不是 我很诚坦虽然我过得很颓废在酒吧驻唱是老师认为已无药可救的差生 但我不虚伪
  我说 或许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
  他说 你知道吗 我是那间酒吧最好的吉他手
  我很不屑 你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么
  他没生气 那你知道吗
  我说 不知道 但是 你 不配
  他还不生气 那我说我是那里最受欢迎的吉他手行吗
  末了 他说 我叫阿诺 又是一个我不配的东西 和阿诺施瓦辛格无关
 
  那面墙已经快被我的作文贴满了 除了笔迹 什么都不是我的
  或许我根本就是个伪文学爱好者
  认识到这一点后 我把自己很用心写的文章揉成纸团 装进大玻璃罐子 埋在郊外的池塘 然后做了个盛大的告别
  
  学期末的时候 我拖着几斤重的书包还有十几斤重的书包回家 终于走不动了
  那条街的路边蹲着成群的等活干的民工 我不喜欢他们 他们看起来很肮脏他们让我觉得危险
  后来我为自己当初的想法一直惭愧到现在 是他们在做着这个城市最脏最累的工作 却得到最少的回报
  他们是这个城市最大的贡献者 却受到最多的鄙夷
  肮脏的是我自己 危险的是这个世界
  我叫了一个独自蹲在绿化树下的民工帮我把书搬回家
  我付了他两块钱
  一路上他一直很感激我的说这是他接得最轻快的活了 操一口浓重的北方音
  他说他的孩子该也有我这么大了 可为了省路费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去了
  他说他小的时候也上过几年学 理想就是当作家 被老师表扬过的作文 他还一直保留到现在
  听说现在有很多的作家是农民作家……他没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我到家了
  接过我的钱时 他说 孩子 你不该这么乱花钱的
  我觉得好笑 我不乱花钱你挣什么
  但马上我就为自己的话感到后悔
  我又说 钱不是我的 搁谁那都一样
  但马上又后悔了
  他说 你会懂的
  这次我想我还是不说话比较妥当
 
  后来在那条街我常常碰到他 我们渐渐熟识 我渐渐喜欢上了那棵绿化树 喜欢蹲在树根上
  他讲他的家乡给我听 他不在时 我讲我的作文给那棵绿化树听
  那树一天天枯萎 最后 它竟死了
  我为此感到深深的内疚 我不该讲作文给它听的 看着它光秃的枝干无力地蔓延在秽浊的空气中 我哭了
  一个民工过来跟我说 他死了
  我说 我知道
  他说 他从工地的脚手架上跌下 死了
  他并没发现我的诧异 接着说 明天火化 你去么
  我说 不去 我得上课
  我哭了一整晚 第二天眼睛肿得很难看
  阿诺说 你真是傻得可以 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民工哭成这样
  他这话严重地刺激了我的神经 我抓起书包出了教室
  我远远地看见了火葬厂 高高的烟囱冒着黑黑的浓烟 他一定走得很艰难 因为在这世上他还有多少牵挂啊
  
  我去了郊外的池塘 挖出那个玻璃罐子
  听说前些天这里溺死了一个小孩 我为此感到深深的内疚 我不该把作文埋在这的
  我把那些揉成团的作文一张张掏出来 烧成灰 重新装进去 还有我的泪水
  我想我还是爱它们的
  我把罐子重新埋在那棵死去的绿化树下
  我重新拿起笔来 把写下的读给树听 烧成灰 装进罐子 埋在树下
  我自己感动着我自己
  阿诺不再常说我令他恶心了 他开始常说我傻得可以
  我说 其实大家都一样 你不是也在等你真正的追随者而并非眼前这些狂热的女孩么

  我幻想
  在一个阳光明媚春天 我那被埋藏已久的泪水发芽长大结出一种叫如果的果实
  如果 某天死去的绿化树会重新发芽然后郁郁葱葱 
  如果 某天烧成灰的作文会突然复活然后流芳百世
  如果 某天疯狂世界可以停下来然后人们相亲想爱
  如果 可是 如果毕竟只是如果

  十一月的南方 没有雪 风冷得足以将骨髓穿透
  一个傻的可以的女孩在一棵枯木下
  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等待没有如果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