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老太是白沙中心卫生院嗓门最大的人——虽然她只是家属。
“没事没事”是她的口头禅,她拿这句话安慰别人,有时,用来来安慰自己,有时候还加一句“天塌下一来有高个人顶着”,她就是个高个儿,所以凡事她顶着,家里的事也是,学校的事也是,由老太是中心卫生院前院长的老婆,小学教师,东北人,人高马大,走起路来刮起一陈风,做事最是麻溜,春天去采荠菜做巴巴,秋天到老远的乡下收猪肉来做香肠,春节的时候,她们家的阳台上挂满了她自己做的滚圆的香肠,一家人闹哄哄的在香肠下拍全家福,倒也确是一幅让人高兴的景像。
她生了五个孩子,这要是换了别人,一准累了,由老太“没事没事”下来,居然也拉扯了孩子长大,五个孩子没受过苦,挨过饿,就算六几年大荒的时候,她也因为和她们铝合金厂小学食堂的师傅们关系好,一家人没饿过狠的,实在不行了,她就到食堂去偷隔夜的馒头,别人家穷得只剩水泥板了,她还藏着一个拳头大猪油坛子的猪油,那时她刚生完孩子,晚上实在饿就用猪油打点汤,她说可以生奶水,实际上还是谗,为此她还受到了批评,不过挨批评她也不难过,还安慰她老公“没事没事,批评一哈有啥,最主要是那坛子没有没收,我还可以煮。”
和中心卫生院其他的人家属一样,她们的老公都不太指望得上,别的女人忙不过来,就骂,由老太也骂,骂几句狗日子,就忘记骂了,所以他家倒是夫妻不打架,因为由老太无所谓,孩子没事没儿的居然也就大了,由老太又替他们找工作,看着他们恋爱,结婚,可能没事没事说得太多,孩子们都懒散,没大出息,但也不是没出息,都有工作,能挣口饭吃,有时挣不到,就回家吃她的,她也骂几声小混帐,但她也不怪他们,谁家不是这一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孩子们有的钱多有的钱少,有的远有的近,但都在白沙镇附近,但有一点他们倒是共同的:他们一到假日都回来吃大户,生完孩子就把小东西往由老太这里一送,三岁四岁五岁再接回去,所以由老太家平时有事没事家里都是一大堆人,“前辈子欠他们的”由老太发着牢骚,但一样尽心尽力的带,谁叫他们是她的孙呢!由老太从来不愁,她总觉得没什么嘛,总会过去嘛,“没事没事,天塌下一来有高个人顶着。”
等最小的孙子们都上小学的时候,由老太才喘了口气,觉得总算完成了任伤,这时她也由铝合金厂小学退了休,忙了一辈子,该好好休息了,和所有老太太一样,她也爱上了打麻将。
由老太一迷上麻将就不得了,她天天打时时打,有时还通宵,可以以一敌三,一般人还真没她这样精力,人问她吃得消么?她一脸不耐烦,“没事没事”
因为能陪她的人太少,她开始了转战麻坛,哪里缺脚哪里去,哪里需要哪里搬,由老太把这种革命的砖头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东北人嘛,有的是力气,这样打了两三年,有一天由老太突然不出门打了,她打完通宵麻将过后第三天,就有警察找了她,找了她以后,她就回来翻报纸,翻完报纸以后就呆住了,老公问她怎么啦!她开始说“没事没事”后来又找到她老公说:“其实有事,有一件很大的事,我们中心卫生院发生了一件碎尸案。”
后来大约有十年的时间,由老太每次认识新的麻友,都要给他们讲一个故事,她再也不敢说没事没事了,这事有起来,还真是不轻,这件事,没有讲一百遍,也讲了九十九遍了。“那天,下雨,我到牛护士家打牌,打着打着,我看到牛护士的女儿回来了,拎着一个黑胶袋,在厨房里忙,过了一阵,房子飘来一股香味,好香,但好奇怪,你看我好蠢,我还对着厨房里面喊,说,桂芬,你煮什么这么好吃啊!端出给阿姨们也试试味,桂芬就说,不行,阿姨我在燎猪脚,还吃不得……我心里还想这个桂芬这么小气,明晓得我最喜欢吃猪脚……她煮好久,我打完麻将她还没煮完,就走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就被警察捉去了——她把她那个老公给切了煮了,你说可不可怕,桂芬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啊,多老实啊,她就下了这个手,她对警察说她把她老公用高压锅煮了,炖得稀烂,倒到厕所里,一共煮了十锅,你说可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牛护士不知道,还用那高压锅煮饭……后来牛护士吓死了……你说桂芬这孩子,看着长大的,这么老实,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出过这件事以后,由老太很少出门打麻将了,也没以前爱说爱笑,她说她再也不敢去别人家打麻将了,(费事被人给煮了,
)她把麻将都约在家里,打麻将的时候,她都不煮饭,总是叫人送餐,后来,她八十几了,有次晚上摸了个天糊,她一激动,哈哈大笑,结果就死在桌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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