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与徐志摩
在所有新型文人中,徐志摩(1897~1931)恐怕是最感性地,并用最浪漫笔调来追捧罗素的人。他操着诗化的语言将罗素著作描绘为犹如“夏日黄昏时穿透海上乌云的金色光芒——冷静、锐利、千变万化。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一文中,徐志摩说:“我到英国是为要从师罗素。罗素来中国时,我已经在美国。他那不确的死耗传到的时候,我真的出眼泪不够,还做悼诗来了,他没有死,我自然高兴。我摆脱了哥伦比亚大博士衔的引诱,买船漂过大西洋,想跟这位二十世纪的福禄泰尔认真念一点书去。”
1920年9月,徐志摩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后,便舍弃在此校继续攻读博士学位的机会,计划进入剑桥大学跟师从罗素,早在1916一次大战期间,罗素就因倡导和平,被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除名。据罗素自己回忆“整个1920年我几乎都在旅途中”,中间访问过苏联,回到伦敦便发现了一封中国讲学社的邀请信。徐志摩计划赴英时,罗素确在伦敦,等他赶到伦敦,罗素早已踏上了去中国的途程。8月间离开英国,中间还在法国停留了20余日,10月间到达中国。当时,徐志摩也许以为罗素的访问不过一两个月,谁知前前后后竟持续一年多。徐志摩无奈只得改读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在该校并未认真地念书,而全然违逆父愿,改以文学为志趣,并创作新诗。徐志摩说自己“正迷上尼采”,但毕生受到影响的是罗素;旅美期间,他已读了不少罗素著作,被这位大哲的人格魅力与博学智慧所深深吸引。他决定到英国,既无预先办理任何剑桥的入学程序,也未与罗素本人接洽,更非知悉罗素的动向,真可谓是激情的驱赶。“徐志摩没有想到,他告别美洲大陆,是他人生道路上的一个重大转折。他放弃了做汉·密尔顿的理想,丢掉了实业救国的抱负,中国少了一个政治家、经济学家,多了一个诗人、文学家。”
(John Slater.
2009.“Introduction,” The
Basic Writings of Bertrand Russell, Routledge,
pix)
1923年初,徐志摩翻译了罗素“教育中的自由——拒斥机械论”一文,在译序中,他声称,罗素所倡导的每一句话都是心灵的自由,而所最憎恨的是思想的束缚。可以说罗素是徐志摩一生的精神导师。
1923年底,徐志摩发表了《罗素又来说话了》一文,称罗素的思想言论如同闪电霹雳般击向、震撼着资本主义那一耸入云际的高楼,因为他揭露了资本主义的本质:“工业主义的一个大目标是‘成功’(Success),本质是竞争,竞争所要求的是‘捷效’(Efficiency)。成功,竞争,捷效,所合成的心理或人生观,便是造成工业主义日趋自杀的现象,使人道日趋机械化的原因。”这种残酷的生存竞争必然引发唯利是图、尔虞我诈的人生观念,它使人性坠落,人格沦丧,人所应有的意志自由、性灵自由,即人文精神,或曰人的“诗性”、“神性”,就渐渐地沦落,慢慢地被扼杀了。“这就是说,现代的社会趋向于侵蚀,终于完全剥夺合理的人生应有的余闲,这是极大的危险与悲惨。”徐志摩以当时英国社会为例,像中产阶级之顽愚,嫉妒,偏执,迷信,劳工阶级之残忍,愚暗,酗酒的习惯,等等,都是生活的状态失去了自然的和谐的结果。因此,他对资本主义的工业文明始终持否定、批判的态度:“我们只要想起英国的孟骞斯德,利物浦;美国的芝加哥,毕次保格,纽约;中国的上海,天津;就知道工业主义只孕育丑恶、庸俗、龌龊,罪恶,嚣厄,高烟囱与大腹贾。”在文章的最后,他归结道:“归根的说,现有的工业主义,机械主义,竞争制度,与这些现象所造成的迷信心理与习惯,都是我们理想社会的仇敌,合理的人生的障碍。”(俞兆平 :“徐志摩论科学与人文”,《福建论坛》2005年4期)
在各个方面,徐志摩都受到罗素的影响,比如他在“罗素于幼稚教育”一文中提到:“一个人品格教育的形成是在六岁以前,不是以后”。在论及罗素的《中国问题》时,他评价说:“罗素这本书,在中西文化交融的过程中,确实地新立了一块界石。”(徐志摩:“罗素与中国——读罗素著《中国问题》”,《罗素谈中国》,沈益洪编,浙江文艺出版社,
2001年)
节选自丁子江《罗素与中华文化:东西方思想的一场直接对话》,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92-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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