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浓

那一年因非典我赋闲，跟着几个画家在泰山周边和济南南部山区的山坳里游逛。那些春花、夏露、秋叶和冬雪一夜之间与我那么亲近，即使一颗小小的顽石，在手掌之间也温润地具有了生命的征象。

我在一幅幅画作的云翳里透视着蓝天的厚重，我在那些点墨为针的松枝之间感受着大山的馨香。有时候那些画面上的盘山路炊烟一般蜿蜒着，像是要把内心的纠结一股脑儿掏空出来。但更多时候，我是呆呆地坐在苍松掩映之下的山石上，听百鸟啁啾和山风呜咽。那个时候，我的耳朵那么清晰，那些叼着幼虫在草丛和山石罅隙里左右摆着触须的蚂蚁前走走后挪挪，像是要闹出山崩地裂的大动静。

那些搬运食粮的蚂蚁都走了，那个坐在山石上的我也在水墨的宣纸上淡了又浓，浓了又淡。只不过在泰山脊梁的背影里，隆起了绵延的太行和锦绣的吕梁。

山色空濛的意韵在一张宣纸上皴了开来，点点细墨积聚成潭，像是要把万千浪花抛掷成壶口瀑布，在飞湍急流中领略喧豗嘈杂的世声。

太行吕梁是两条游走着的巨龙，攀附在黄土高原之上。我手中的泰山石一路颠簸，在穿越太行山脉的一刹那，落上了一层金质而响亮的色彩，那些色彩悄无声息地四散漫溢，就是山西的大地、山西的天空、山西的山水。

我在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里曾读到令狐冲在北岳恒山的见性峰做恒山派掌门人，而他被哑婆婆绑在“梵宫依碧献，栈阁俯丹枫”（明·汪承爵）的悬空寺……我也曾在《天龙八部》里看到萧峰的父母在雁门关被中原群豪阻杀，人生的悲剧由此开始。萧峰眼中的雁门关：但见东西山岩峭拔，中路盘旋崎岖，果然是个绝险的所在，心道：“雁儿南游北归，难以飞越高峰，皆从两峰之间穿过，是以称为雁门。”

我在这些被黄土架起的山脉之间寻找着人世的块块垒垒，我在这些犬牙参差的险峰之间感受着人生的无常，我甚至动用了强大的百度去把这个古老土地上崛起的山山坎坎挖掘出来，让每一座山都在北方暗夜的星空下，絮絮叨叨地讲述自己的故事。

恒山、五台山、绵山、红崖大峡谷、芦芽山、北武当山、藏山、珏山、灵空山、龙山、崛围山、历山、姑射山、卦山、蒙山、石膏山、五老山、云丘山、太山、羊头山……这些大大小小的山，绘就了三晋大地的筋骨和血脉，为这方富饶的土地支撑起纵横千里的钢筋铁骨。山西山之层峦叠嶂，山西山之挺拔巍峨，山西山之雄峙特立，山西山之苍茫伟岸，山西山之斧劈昂然，山西山之断崖参差，山西山之俯吻云天，山西山之嶙峋兀立，山西山之清逸秀丽，山西山之奇峰崛起，山西山之如梦如画……并非是输了痴情，能用三言两语就道尽内心的那份山川胜景。即使邀了丹青妙手，也稍稍遗憾于水墨的不逮了。也恰恰那些历史的厚重和人文的碎屑掺杂在了一起，无形之中涂抹了更浓的色彩，抬高了山的海拔。

当我们从没有路的山林里用手拨开干枯的荆棘和丛生的芒刺，当我们裤脚上扎满一枚一枚刺猬般的苍耳，我们内心深处有一句话将要喊出，在丛山之间回荡：以青春的名义，给大山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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