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挣扎的瞬间定格

——墨未浓“雾里看画”之四十二

【法国席里柯《梅杜萨之筏》】

墨未浓

有时候会想，把人放在一个危险而窘迫的境地，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个想法的场景在我看到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席里柯《梅杜萨之筏》之前曾经无数次的呈现于梦境之中。我在梦里抓住了一根稻草，洪水一泻而下，四周荒无人烟。我在水里上下沉浮，每一口水都会使我窒息。前方到了一个开阔的水域，我与砂石一起被冲击到汪洋大海里，我甚至能感觉到深水处鲨鱼在向我靠近，张开了血盆大口。我在睡梦中拼命地挣扎着，每一次挣扎都感觉到双腿拨动水浪的声响，可是这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我的前面海浪掀起了巨大的旋涡，我好像是在一种魔幻一般的引力中被吞噬进大海的最深处。这种无以复加的恐惧感在梦境里重复地出现，这使我想到法国画家——被誉为浪漫主义之狮的德拉克洛瓦在看了好友席里柯作画后，在他在自己的日记中曾这样写道：“当席里柯在画他的《梅杜莎之筏》的时候，允许我去看他作画，他给我这样强烈的印象，当我走出画室后，我像疯人一样跑回家去一步不停，直到我到家为止。”是什么力量使一个画家内心深处产生不可遏止的巨大恐惧？又是什么使我在看到这幅画的前前后后不断地生发出无数次噩梦，而且这些噩梦还会在我生命的间隙里不择时日地造访。

艺术有时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这个谎言是透明的，一眼看去，我们能够甄别出这个谎言里所藏匿的所有的原料。譬如画家用色彩勾勒的紧张氛围，譬如在光线明灭里画家赋予人的那些真实情感，譬如那构图上的咄咄逼人，命悬一线的刹那之间，画家把笔触直戳进你的内心，由不得你去躲闪，身心已经被整个画面击垮，甚至于提到嗓子眼上的那声歇斯底里的呐喊也是颤抖着的。画家的笔此时是富有激情的，那些对于生命的体验不用着色也能站立起来。在生死之间怀抱死者而托腮沉思的镇定自若，在风浪里弥望天空而举手召唤的无可奈何，在危难中扶桅而立而静待转机的望洋兴叹，在迷茫中镇臂欢呼而期待救援的喜形于色……种种迹象的出现并非横空出世的想象，而这一切都暗合了画家席里柯的生命体验，甚至于他在绘画之前不惮风浪困厄自制一个岌岌可危的木筏，模拟1816年7月那场梅杜萨灾难，让自己的肉身在浪遏飞舟之中颠簸流离。艺术的谎言在画家激情澎湃的笔下流淌成真实而呜咽的河流，由此可见，所有的浪漫在尘埃落定之后——那些语词，那些笔墨，那些线条，那些光线，那些结构……都现实得那么触目惊心！我在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的每一句诗词里都能读出血和泪，就是一个颠扑不破的明证。

画家席里柯一生喜欢画马，1808年从画马名家韦尔内学画，33岁时在他去英国学习画马的时候，意外坠马英年早逝。在席里柯这幅体现海事灾难的画作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匹在悬崖边上趵蹄嘶鸣的逐日追风之马临危不惧的凛然之风。在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的人世间；在命悬一线，生死茫然的困厄之际，人性的挣扎被定格的那一瞬间，那种来自于生命和艺术的震撼如破晓之日，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