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狼皮卷：点穴                温瑞安



    点穴：絕对是中国武侠小说伟大发明之一。
    溫巨侠当然知道，人体的确有“穴道”，也曾经粗浅涉腊过南拳北腿静坐动功，知道确有大小周天奇经百脉，但武侠小说里的点穴功能，跟实际上你拿揑得住的穴位有很大的差別，那距离就像用蚊腿比牛腿一样，以为服食的是一片牛黄其实一块硫磺一般。
    讲故事、編剧本、写小说，常常寻思要怎么解决：又要人活着，又要人作不得声，又要人不能动弹，但又要人保持清醒甚至还有立场。这谈何容易。給鉄金刚、杰克•鲍毕或《迷失》里那班在島上跑来逛去的演员，只要往颈側大动脉用手刀一砍，或在后腦用硬物叩一下，有时甚至省事只有枪柄往腦门敲一下，对象那就应声倒下，暈厥过去。不过，温巨侠好心相告，事实上，办不到，还分分钟搞出人命。打死一个人容易，打暈他太难。更难得的是，这些人醒来后不但记忆清醒，语言便給，万一化妆师没分心照应过来，头上连个疮疤疙瘩都付诸厥如。
    还是中国武侠小说厉害，想到解决方法。在穴位上一点，或在要害上一撅，你要他笑便笑，暈就暈，哑即哑，甚至要你又哭又笑，小狗撒屎都办得到。洋人就不明白这个文化特色。你看金庸小说，黄蓉郭靖給点了穴，反而一切都听个一清二楚，真相大白；看古龙小说，沈壁君风四娘給制住了穴道，心里千呼万言，依然一声不响。真是得心应手，只须手指一戳，好使好用。大师作品，都如此順手拈来，一旦推展发扬开去，难免給人滥用，而且比麻醉药和催眼术都实用，因为一不必解药费神，二不须施手术费时，三可以隨心所欲，“武侠”二字解释了一切悖理荒诞。
于是乎，有些武侠写手，写得太順手了，隨意就用“点穴”方式，解决问题，結果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易容”、“炸药”、“用毒”一样，愈用愈滥，作者也愈来愈不考据，愈写愈懒。有什么事，不能解释，点穴。有什么人，不能解决，点穴。有什么情节，不能圓说，点穴。更有借“武侠”搞“色情”的，“点穴”就成了他的看家法宝，为所欲为。这可不只是“点穴”的不幸，也是“武侠”的不幸了。更有年輕朋友，自创穴道：真话穴、假话穴、开胃穴、失忆穴、变态穴、返老穴、还童穴、恋爱穴、造爱穴、放屁穴………真是什么“穴”都有，真是什么不好学，读之呕心沥血。
    温巨侠也想学点穴：“睡穴”，对象是自己那位总是逾时不睡的儿子。
    不知有没有人教授“点石成金”，有这指法温巨侠一定去学。

原刊于“南方都市报”2007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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