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十几年前来过，隐约记得齐齐哈尔只有朝市外走的时候可见一座特别大的立交桥，似乎可算齐市的交通枢纽。却不记得当时它有什么高层建筑，印象深刻的是老火车站，建筑材料只是普通的砖块，但层层叠叠，却也颇为壮观。据说那还是日军占领齐齐哈尔期间修筑的，应该说，日本人要是把脑筋用到正地方，其设计和工程方面还是颇有才能的。

后来听说这座火车站被弃用，然后便不知所终。这一次也没有来得及再去探访。

齐齐哈尔和十几年前已经很不一样，不时可见完成或在建的高楼。

但亦多有厚实的老式建筑，仿佛隐约可见一座老城走向现代化的蜕化过程。那座旧火车站，也许，也已经在老城的改造中走进历史了吧。齐齐哈尔周边的道路整饬得很好，路面宽阔而且车行平稳，说明柏油路不是偷工减料之作。当年那座大型立交桥这一次因为路线原因没有经过，便经过想来也不会如上次那样记忆深刻了。

从齐齐哈尔市区刚刚出来，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司机告诉我 – 前面就是江桥了。

嫩江桥，简称江桥，是齐齐哈尔的南面咽喉。1931年11月，黑龙江省代省主席马占山率军于此奋起抵抗，阻击日军进犯黑省。这一场恶战可圈可点，两军在江桥正面激战正酣中，骁勇的黑省骑兵从下游渡河，绕过日军侧翼，直攻入其后方纵深。日军损失惨重，被迫仓皇后撤。

此战一度将日军挡在嫩江桥南。消息传来，举国为之一振，“江桥抗战”被称作“打响了抗战的第一枪”。

严格说来，在江桥抗战之前，中国军民已经与日军进行了多次激战。在长春，两个团的东北军部队拒绝熙洽放下武器的命令，死守南岭兵营，日军苦战一日，指挥官仓本繁少佐阵亡，仍不能将其拿下。最终这两个团突围而去；宽城子守军在营长傅冠军阵亡的情况下，官兵仍以棉被堵塞窗口为掩体顽强抗击，战况之激烈以致日军将战场照片制成了大量明信片，来纪念这一幕苦斗。然而，把江桥抗战称为“抗战的第一枪”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此战马占山以黑龙江省军政长官名义通电全国，以“守土有责”誓师抗日。这是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官方面对日军进攻首次明令抵抗，黑龙江省防军至少有四个旅投入了战斗，战役规模也远远大于此前的各次战斗。

我们这次走的江桥，和发生那次历史事件的江桥并非一处。当年马占山布置防御阵地的那座大桥是一座铁路桥，而今天我们走的这座大桥是一座现代化的公路桥。但当时日军为击破中国守军的江防阵地，曾在嫩江上下游多处发动渡河攻击，这里，也许也是当年的战场之一。

凭心而论，萨过江桥不过浮光掠影，是不值得单独写一篇文字的，但仍忍不住落笔了，因为江桥是一个刚刚让我心灵震动的地方。

由于黑龙江孤悬敌后，江桥抗战的真实情况难以为我方掌握，一手史料甚为稀缺。然而此行之前，我在日本却刚刚找到一册由日军随军画家虎藤夜舟1936年所绘的《满洲事变绘卷》，里面多幅作品展示的正是江桥之战的画面。

在日本军国主义时代的作品，自然应该反映的是日本侵略者的赫赫武功。然而，这名日本画家却不由自主地在画面中记录了大量中国军人的形象。据虎藤在前言中所述，所有的战斗画面均根据其亲身经历或有日军亲历者进行描述而绘制，属于战场情况的复原。因此，从这些画卷中，我们能够感到真实的江桥战场上，奋勇冲杀的中国战士曾给了日军怎样的震惊 – 也许，他们从此才能够明白，这块土地上，并非哪里都是北大营。

且让我们用虎藤夜舟在自己画卷《浜本支队的战斗之一》下方的一段记述，来重温这段历史吧 – “十一月五日早朝，（浜本大佐率领的嫩江）支队开始攻击前进。但敌炮火配满战场，我方无协力之炮兵，因此死伤续出。加之，敌优势骑兵数团由我侧背近迫，支队完全陷于敌之重围，战况无乐观。各队忽进忽止，虽尽死力奋斗，战况终不如意进展。不久包围之战场暮色苍然。弹药缺乏，在酷寒饥饿之中疲劳亦忘。唯有在军旗之下官兵一致，以期全灭。死守阵地，仅有待增援队到来一线之望。”

桥，不是这座桥了，江，依然是这条江。汽车飞驰在嫩江大桥上，我的眼中，却仿佛在闪现七十年前大河上下那一幕幕血与火的画面。
  拼死抵抗的中国步兵。（虎藤夜舟《浜本支队的战斗之一》局部）
 
纵马扬刀冲向日军阵地的黑省骑兵（虎藤夜舟《浜本支队的战斗之一》局部）
 
在中国军队准确的的炮火打击下，试图向前挺进修复桥梁的日军工兵部队战斗一开始即伤亡数十人 （虎藤夜舟《工兵部队的奋战》局部）

血战之后的日军阵地前沿，到处可见战死的中国战士和战马的身影 （虎藤夜舟《浜本支队的战斗之二》局部）
 
在日军骑兵围攻中至死犹在奋力射击的中国骑兵军官 （虎藤夜舟《浜本支队的战斗之二》局部）
 
中日两军的肉搏战（虎藤夜舟《高田联队经理部的覆灭》局部）
 
在步兵掩护下直扑日军侧翼的黑省骑兵，日军称他们在此战中“前仆后继，狞猛狂突” （虎藤夜舟《浜本支队的战斗之一》局部）
 
死伤枕籍的日军阵地纵深，这一战日军被迫后退，半个月后才向江桥发起第二次攻击（虎藤夜舟《浜本支队的战斗之二》局部）

两岸青草萋萋，嫩江水滔滔而下奔流向东。而我眼前清澄碧蓝的天空中，却淡淡透出一丝血色的朦胧，耳边，似有枪炮声在回响，还有号角和战马的嘶鸣。

那难道是战死此处的亡灵在不甘地呐喊？

侧耳细听，只有江水滔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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