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最后一天下午,太阳高悬却寒风阵阵。79岁的老头儿陈金龙驾驶着他那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打城南联运小区一直开了半个多小时到城北,专门来给我送他新出的一本书《扬州往事2》
。
“我把你时间耽误了啊,难为你、难为你了!”自从认识陈金龙,他就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上,这也是老扬州人的口头禅。如此谦卑的话出自一个耄耋老人之口,即便是有千万件急事情等着你去办,也不好推脱,这就是老爷子的高明之处。
和6年前相比,陈金龙脸上的色斑越来越多了,头发花白、皮肤松弛,脖子上的一条红围巾却特别提气,让老头儿看起来喜气洋洋。
我和陈金龙认识源于2009年的夏天。我帮扬州晚报、扬州公安局编剧、导演拍摄一部微电影《徐兆华的故事》。扬州晚报推荐陈金龙来演其中一个重要角色许铭荣,这是一位友谊社区的孤寡老人,社区民警徐兆华照顾他13年,许铭荣临死前写遗嘱将自己的房子赠送给徐兆华。陈金龙送我的第一份见面礼就是他画的扇子,桃红柳绿一派姹紫嫣红,画着拙而有趣。
陈金龙幼年就接触戏剧、评话,学过文武场、锣鼓经,自身又有演戏天赋,许老爷被他演得活灵活现。那时,正值扬州盛夏,却要拍多场冬天的戏,老头找来冬天的旧衣服,里里外外套了好几层,躺在病床上演戏,还没有开拍,老爷子就一脑门子汗,更何况还有摄影灯烤着。那天在苏北医院急诊中心要拍六场戏,考虑到医院急症室人多,于是把拍摄时间选在了清晨六点半。结果陈金龙怕自己睡过头,楞是一夜没有睡觉,清晨他打车到医院,脸色十分难看,还好拍的是生病住院的戏。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的摄影机对不上焦,眼看着医院急诊大厅的人越来越多,真是百爪挠心啊,赶紧打的电话求救。
躺在病床上的陈金龙一夜未睡,监视器上显示他的血压210,真有点假戏真做,弄得医生都有些紧张,而我们不得不加快拍摄进度,总算过了苏北医院拍摄关。
在惠民医院拍摄许铭荣临终前写遗嘱的这段戏,陈金龙演得非常入戏,手哆哆嗦嗦写字,神情很痛苦,弄得我在旁边看了,直抹眼泪。
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看到我们就一个镜头、一句台词进行反复拍摄,他有点吃不消,会委婉的提出来,从不会给我们脸色看。
七月份开拍的微电影到了十月份,在京华城电影院举行了首映,演员都上台,老爷子看到我没有站在台上,还拿眼睛在人群中找我。
【徐兆华的故事电影链接:http://v.youku.com/v_show/id_XNTk2Mjk4NTA4.html#comment】
再见陈金龙,是2010年的7月1号。老爷子给我打电话,说要送我一本书他自己写的书《扬州往事》,老爷子还特认真在书上面签了名。《扬州往事》被誉为一轴老扬州的世俗风情长卷,一部老扬州的民间生活百科。
陈金龙1937年生人,自幼就生活在教场,他的父亲是个专门磨理发夹刨的,要按照现在的话理解就是专门磨理发推子的手艺人。教场在旧时扬州就是一个集中茶楼、酒肆、书场、杂耍的江湖码头,那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陈金龙从小就耳濡目染,满脑子灌满了这些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人物的故事。大概经常听扬州评话的缘故,陈金龙讲起话来也有说书的味道,他喜欢听故事,也喜欢讲故事。开始识文断字之后,十几岁就开始给各地投稿。他的故事上过《民间文学》、《乡土》、《楚风》、《山海经》、《故事会》,被江苏省民间艺术家协会吸收为会员。
然而,在扬州,一些专家学者是看不上陈金龙的文字,《扬州往事》一书出版,就有人轻蔑的说那都是陈金龙自己掏钱出书,他在编故事,另外一层意思就是现在是个人都能出书,这书含金量不高。
我倒是很喜欢看陈金龙写的陈年旧事,回忆之外,处处透着幽默,小智慧与狡黠,而正是这样具有小市民特性的人,才是扬州最真实、散发浓郁市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为工作关系,经常需要写点扬州人文方面的故事,我会找来专家学者写的扬州书籍、再翻看陈金龙的《扬州往事》,把两处的人和事往一处看,就会发现要写的内容立体了。
这些年和陈金龙一直没怎么联系,倒是有一次看扬州电视台《相亲相爱》节目,发现陈金龙在证婚,并且被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人相中,当场配对成功。老爷子鳏寡多年,曾经和晚报的领导去过他家,水泥地、家中也无什么值钱的家具,老爷子说扬州的冬天真冷,要是找一个给他能给暖被窝的人就好了。看到老爷子在电视荧屏上笑眯眯的样子,我立即给他打电话道贺,结果陈金龙苦笑着说这是电视台安排的,不是真的。听得出来,老爷子想得很开,但他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希望电视上这次演戏都是真的。
陈金龙新出版的《扬州往事2》比第一本更厚了,有十七万字之多,内容大多是在媒体上发表过的文章。主要还是写老扬州的乡俗风情和市井文化,以及戏剧评话人物的故事。其中有关戏剧评话人物的内容,老爷子不仅认真查资料,还多次寻访这些艺人和他们的后人,并将艺人们演出时的照片附于纸上,于是我们能看到30多岁的杨明坤,也能了解74岁扬州第四代评弹传人张慧侬的近况……书中每一个人物都与陈金龙有或多或少的交集,而这种交集之下,陈金龙用情感来描述,将那些曾经在舞台上风光一时的人物重新拽入到人们的视线当中,也令这本书具有一定史料参考价值。
陈金龙真的老了,他把我的名字写错了。然而,他却一直不肯服老,现在开始玩微信,打电话给我,要求我加他的微信,我乖乖招办。他的微信名字叫“半个通天教主”。于是站在路边,
我问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他说自己敬仰的谁谁起名“通天教主”,他觉得自己起名字不能使用通天教主,这将大不敬。老爷子是一个讲礼数的人,大概长期生活在教场这样的地方,使得他从小养成“逢人见人三分笑”的习惯。
在寒风中寒暄几句,我邀请陈金龙到家喝杯茶,他拒绝了。看到老爷子的大衣敞开,我赶紧弯腰帮他拉拉链,他忙摆手,说不能拉,眼睛花了,已经看不清楚拉链扣子。
今年即将80岁的陈金龙依旧独自一个人居住,他说现在想通了,不在外面吃饭了,自己煮饭吃的舒服,其实他有儿有女,说到儿女,他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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