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南方植物 |
德富芦花的《灌木林》里有一隅:“青头菌长出的时节,树林周围的胡枝子和狗尾草已经出穗,女郎花和萱草随处丛生,大自然在此建造了一座百草之园”。初读过去对东京西郊的这块地方有几分向往,或者说对那些新鲜的植物名字充满好奇,假如一座百草园与我完全陌生,我倒也就一读而过,可这其间有我所熟悉的狗尾草,与它为伴的植物会长成什么样子?然而,当我把这些植物一一找到“原形”时,这百草之园也不过是我从小生活的故乡的某个角落:青头菌(绿菇)、胡枝子(苕草)、狗尾草、女郎花(木兰花、玉兰花)、萱草(黄花菜、金针)。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萱草,寻寻觅觅这无数次出没于我阅读书籍中的植物竟然是池塘边一小簇的针金:光滑、扁狭的叶子自根茎生,花茎由叶丛中抽出,数朵大黄色或红黄色花朵出于顶端,挟几分傲气。苏东坡的《萱草》可谓萱草诗词里最形象的一首“萱草虽微花,孤秀能挺拔。亭亭乱叶中,一一芳心插”,站在针金面前朗读此诗,感觉像一感情色彩稍浓了点的说明书。
东坡先生转身又有美誉“莫道农家无宝玉,遍地黄花是金针”,把针金比作宝玉也只有他敢有此一说了。针金在我的故乡也不是大面积种植的,地位与葵花差不多,零星地在屋前屋后地种上一簇,而且还不是家家户户都会去种的。我家倒也有那么一丛,在离家十米的池塘边上,簇拥着一棵老桑树,这老桑树的根紧紧扎在池塘的岸边。针金可作蔬菜,我记得奶奶经常炒给我吃,主要充当韭菜的配料,我并不喜欢吃针金,所以至今回味不出味道来,究其原因那味道也并不想别人所说的有多鲜美。我看乡下人也是吃着玩玩的,针金盛开时在5—7月,各类蔬菜正植茂盛,不过是好象任它谢了可惜罢了。针金花“朝开暮焉”,大部分在还没有绽放时已被采摘下来,晒干,留着炖汤吃。
我实在不敢用“针金”来写这种植物,我甚至担心这名字仅仅在我生活过的村庄用过。我问了曾在常州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乡村生活过的朋友,我说黄花菜你们叫什么?他们也迷糊了,我提醒有没有“针金”的叫法,他们说对,是叫“针金”。我非常奇怪,我们为什么会把“金针”颠倒过来叫呢?
我看叫金针还是有它的道理的。据说当年陈胜、吴广率领农民起义军攻下陈州(今河南淮阳县)建都称王时,士兵们在兵荒马乱中,把生机旺盛的黄花菜践踏得不成样子,当地有个名叫金针的姑娘,看到这种情况十分痛惜,于是就对其精心管理培植,结果黄花菜又死而复活。棵棵长得亭亭玉立,开满醉人的鲜花。后来人们为纪念金针姑娘,就把黄花菜起名叫金针菜。不妨把此民间故事看作“金针”一名的正道来由,即使抛开传说,金针的花蕊也确像一根根金针,由此得名也算有了确凿的理由。至于我们这为何叫“针金”,实在找不到唤此一名的祖先了。
我不想争辩这针金究竟算不算美味良蔬,张潮《幽梦影》中一句“当为花中之萱草,毋做鸟中之杜鹃”我读出了两层味道。其一,萱草可作用来观赏的花,而且是花中之花。据说欧美各国把它当作观赏名花来栽培,我心里不免暗暗一笑,殊不知乡下有很多人家把它们种在茅房附近,难不成用来装饰那实在简陋或露天的茅厕?可我写此文时曾再回到那个乡村,站在它们面前我发觉此前的暗笑是无知的,并不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针金属百合科,自有高贵的底蕴。只是我们从小把它当菜来看待,一般在它含苞待放时就摘下来了,而且生长的环境几乎是稀稀拉拉、杂草丛生之处。如果单株或三两株种植,配一得体的花盆,摆在温馨小居,你就晓得老外们为什么舍不得吃它们了。
其二,张潮把一花一鸟对应起来,且语气没有婉转的余地,我倒忍不住要对侃一番。张潮的意思是杜鹃滴血令人辛酸忧伤,萱草的美令人赏心悦目可以忘记忧愁。这忘忧一说源起《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是忘掉的意思。朱熹注:“谖草,令人忘忧”,从许慎的《说文解字》到嵇康的《养生论》也是含糊不清地喊着“忘忧”,陶渊明、李峤、黄庭坚、孟郊……诗人、词人们都在忘忧。《卫风"伯兮》里的女子是想念东征的丈夫唱到“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可见“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态。然而找到忘忧萱草又能怎样?看在眼里,思念之痛还是钻进心里。所以萱草与忧扯不上多少关系,只是事过境迁人之心情而已,就像韦应物写“本是忘忧物,今夕重生忧”,而高启则是“最爱看来忧尽解,不须更酿酒多功”。
如要真说忘忧的话,《博物志》里有此说法:“萱草,食之令人好欢乐,忘忧思,故日忘忧草。”;《本草求真》谓:“萱草味甘而气微凉,能去湿利水,除热通淋,止渴消烦,开胸宽膈。令人心平气和,无有忧郁。”这里存在一点科学依据:萱草含丰富的维生素,可以开胸宽膈,解除神经疲劳。
至于针金还有一名为“宜男草”,来自古代民间有妇女怀孕时在胸前佩戴萱草花就会生男孩之说。曹植曾写过:“草号宜男,既烨且贞。其贞伊何?惟乾之嘉。其烨伊何? 绿叶丹华。光彩晃曜,配彼朝日。君子耽乐,好合琴瑟。”成书于三国时期《吴谱》一书中也有:“小院闲阶玉砌,墙隈半簇兰芽。一庭萱草石榴,多子宜男爱插。”这只能看成民间求子心切衍生成来的习俗。林林总总这些,被李渔短短几句泼了冷水“萱花一无可取,植此同于种菜,为口腹计则可耳。至云对此可以忘优,佩此可以宜男,则千万人试之,无一验者。书之不可尽信,类如此矣”。李渔发言简短精辟,倒也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