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大学往事1987-199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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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早晨,乡村清新甘畅的空气和明媚和煦的阳光刚刚唤醒林林,老爸便劈头盖脸训斥他一顿。原因是,这个宝贝儿子,从前连句最简单的骂人话都不会说,现在居然在梦话里大放厥词,什么话脏骂什么,也不知对谁那么恨之入骨。当了三十多年人类灵魂工程师的父亲,感慨儿子学坏了,一年大学生活,没发现长了多少知识,却学会了如此丰富的骂人词汇。
“你不是学机械专业吗?”他问林林,“怎么学起‘语言’了?”
林林也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只是他不承认在变坏,而是变得成熟了。他已不再是一年前那个连火车票都不会买,毫无自理能力的书呆子了;他不再需要去异乡求学时,送他上车的老妈和婶婶的眼泪;他也不再需要大哥一路护送他到学校,帮他报到,安排住宿,买生活用品。他对自己独立走向生活而充满决心和信心。
一年来变化的确很大,这一半应归功自己,一半应归功那个将他网入情网,又抛他出来的王星星。虽然被抛弃滋味很痛,但痛楚过后,冷静下来,倒十分感激那位用于献身的启蒙老师。现在回想起,林林发现,王星星的确要比他老道得多,而自己当初太单纯幼稚。当初王星星俯视地说:“你不行,差远了。”他还很不服气,认为她自以为是。事实证明,他的确有很大差距。一个连打Kiss都不会的大男孩,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老手”,更何况其他事情。
林林清楚记得,他第一次拉住王星星手时,她曾毫不在意地告诉他说:“你先在我这儿‘实习’一下,将来好在别的女孩儿身上施展。”可见这女孩深谋远虑,好为人师。只是林林一直执迷不悟。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坐在沈阳火车站又脏又破的长椅上,林林胡思乱想,同时脑袋里紧绷一根弦,提防扒手和骗子。这座年龄比他都大的火车站,脏、乱、差俱全,随着人口老母猪生小猪一般地暴涨,客流量早已远远超出设计能力。车站内外到处是人,还有随时被驱出,又随时溜进来的疯子、傻子和肢体残疾的人,脏兮兮,横躺竖卧水泥地上。
一个小孩在由远及近,向每个候车的旅客乞讨,林林一眼就看出,不远处站着那个中年男人,就是寄生在这小女孩身上的吸血鬼。是他在强迫孩子乞讨,又装成跟孩子毫无关系。林林厌恶地闭上眼睛,小女孩用额头磕碰他的膝盖,他本想不理睬,最后还是掏了些零钱把她打发掉。
“你不该给她。”小乞丐一走,身边的中年妇女就对林林说,“他们全是骗子。我就死活没给。”
“我也知道。”林林说,“连她背后的操纵者我都看见了。我不过是不想被纠缠。”
“小兄弟去哪里啊?”中年女人想找个聊天的,打发这段无聊时光,“出差还是上学呀?”
“去哈尔滨,去上学。”林林回答。
“我是回哈尔滨,咱们同路。”中年女人说,“在哪所学校上学?”
“工业大学。”林林回答,心里后悔不该打开她的话匣子,中年女人话多,罗嗦起来可是要命的,假如这女人偏又正值更年期,就更糟糕了。
“我家在哈尔滨,是送女儿来沈阳上学。”中年妇女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让林林悲哀地意识到,这女人一定正处于更年期。“她考了沈阳粮食学校,也不知这学校怎样,将来毕业分配好不好。小兄弟,你是大学生,懂这些,给我讲讲。”
“粮校应该还可以吧。”林林无可奈何,只好耐着性子说,“至少,不会像我们理工科学习那么累。毕业分配,去向也不会错的,好在现在毕业原则上都是就近分配,家在哈市,一定会分回本市。到时候,找找人,设法进粮食局就好啦。”
中年妇女继续喋喋不休,直到发觉林林兴味索然,才不情愿地还给他清净。
隔两排长椅的对面,坐着一位女孩,时而向这边张望。从气质、神态和穿着上,尤其鼻梁架着的近视镜,可以看出是学生。林林下意识地多看她几眼,不久,就发现她背起背包,跨过背向放置的两排座椅,直接坐到了林林的斜对面。
林林突然有了尿意,就请中年妇女代看背包,匆匆去厕所。偶然回头看一眼,发现那女孩已坐在他的位置上,跟那女人说话呢。
背包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中年妇女也肯定不是骗子,林林还是以最快速度撒完尿,迅速返回来。这时,那女孩已回到自己的座位。
中年妇女见林林回来,就指着那女孩告诉他,她也在哈市上学。与此同时,那女孩主动向他发出友好问候。
女孩给林林的第一感觉,她跟王星星很不一样。礼貌性的交谈中,林林发觉这个身材不高,圆脸大眼睛,胖乎乎的女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清纯气息。这种气息跟王星星形成鲜明对比。这让林林对她产生好感,但是他搞不懂,为什么一见到她就想起了王星星,还下意识地拿她们做了比较。
“黄金学校,好呀,你们学校是不是金碧辉煌,连寝室都是金子砌的?”交谈中,林林得知女孩在黄金专科学校就读,便笑着说。
“呵呵,看来你很羡慕黄金屋啊。”女孩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好好学习吧。”
“嗯,说的对,书中不但有黄金屋,还有颜如玉呢。看来我们男生读书,跟你们女生相比,事半功倍。”
“听说你们学校奖学金可不太好得。”女孩脸上悄悄染上一层淡淡红晕,瞬间又褪了下去,笑着改变话题,“你得过吗?”
“还没有。”林林大言不惭地说,“不过,机会还是有的,还有三年时间,六次机会。小生会努力的。”
“看你不太像用功的人。”女孩撇了嘴说。
“何以见得?”
“无可奉告。”
从初中到现在,林林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不像学习用功的人。他心里很高兴,他希望从别人眼里看见自己的变化。他不要永远停留在从前。如果有可能,他希望成为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吊儿郎当的人。放荡不拘,在这个世界上才会逍遥自在。凡事过于认真,到头来只能自寻烦恼。
“跟王星星,如果不是过于认真,就不会一败涂地。”林林思忖。“像她那样的女生,最好干脆不跟她说一句正经话,来一点儿真的。她感兴趣的,不是什么狗娘养的爱情,只有白痴才会上爱情的当。能让她身心愉悦的,只是打情骂俏。不但如此,她还喜欢冒充女性解放先驱,干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她好像就喜欢做出格的事情,也喜欢接受出格的事情。这种女生,跟她正儿八经地谈什么爱情,简直就是笑话。”
想起这些,林林就怒从心起。他暗自告诫自己,别再轻易相信什么纯洁爱情,人生,有时候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想到这里,他开始对眼前这个发育很好的女孩有些想入非非。
“干嘛这样看我啊?”女孩被看得不自在,扭动一下身子,不自然地笑道。
“哦,哦,没什么。”林林如梦方醒,顿觉脸上发热,支吾着说。
“有件事得请教你。”女孩胖乎乎脸上重又露出可爱的笑意,语气娇柔地说,“我的车票没有中转签字,一会儿检票会不会有麻烦?“
“这好办,”林林自信地说,“把票交给我好啦。”
候车大厅开始回荡起女播音员柔和的声音,告诉人们,徐州开往哈尔滨的列车即将进站。这声调跟站内工作人员恶劣的服务态度形成巨大反差,尤显得伪善。人群瞬间开始骚动,纷纷涌向检票口,前胸贴后背地挤在一起,然后向漏网之鱼一样,一个个从仅有一人宽的通道挤进去,之后立即向站台奔跑,大家幻想能抢到一个座位。
女大学生紧贴在林林后面,非常时期,已顾不得男女大防。林林正试图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但还是感受到了背后令人心醉的温热和柔软。
前面一个背着大包裹的民工被检票的拦住,要求补货票,交涉了好一会儿,才不情愿地交了买路钱。
“嘻嘻,下一个该是你啦,你的背包不比他小。”女孩调皮地说。
“不会的。”林林自信满满地说。
林林将女孩那张未办转签的车票压在自己车票下面,大模大样递给检票员,故意拉住女孩的一只手,表明两人是一起的。检票员二话没说,喀嚓一剪子。
女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一的一年,通过跟王星星谈恋爱,林林已经懂得凡事恰到好处——或者说,也叫欲擒故纵。所以,一出检票口,他就适时松开女孩的手,尽管他很想再多拉一会儿。
“他们为什么不拦你?”女孩一边紧跟住他,一边好奇地问。
“很简单呀,他们看不起农民工,而我不是。”林林说。“他们都势利眼。”
改革大潮席卷神州,很多农民兄弟离开家园,向季节鱼群一样南下北上,到城里打工赚钱。这使得原本就不发达的铁路运输更加紧张。林林和女孩一挤进车厢,就立马儿绝望了。整个车厢,就连过道和座位下面都满是人。各色人等参杂一起,其中有一半是民工,大多目光呆板,表情麻木,头发脏乱,衣着不整,还有大包小裹,占满空间。天气闷热,汗臭在有限空间里进一步发酵膨化,实在令人窒息。
为保护好女孩,林林身体已经跟地面呈非直角,否则两人就粘在一起了。即便这样,后上来的人,仍然抱有侥幸心理,艰难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梦想能找到坐的地方。每当有人挤过,女孩就被挤进林林怀里,将背后受到的挤压传递给他,使他精神和肉体遭受双重考验。
“他妈的!”林林心里暗骂,“幸亏穿着牛仔裤,否则太难为情了。”却又忍不住低头偷看一眼那圆鼓鼓的胸脯,又急忙移开目光。
列车终于缓慢开出车站,城市渐渐远去,窗外的城市灯火像遥远的银河。车厢内的人渐渐趋于稳定。女孩扬起脸,脸蛋红扑扑,大眼睛闪着光泽。
“天啊,这简直像胜利大逃亡啊!”她长吁口气,又说,“今天多亏有你。”
“同舟共济,应该的。”林林感觉很自豪,很幸福,却很客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