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中学的那个年代（1981－1987）十分古怪，男女生狭路相逢，明明彼此都认识，也都长着眼睛和嘴巴，却都装作视而不见，更不会互相打个招呼，而是一个低头看地，一个仰面看天地不擦肩而过。好似一旦说了话，就是心怀不轨别有企图，作风存在问题。而假如不巧再被别人撞见，那就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但是在课堂上，却存在男女生互相偷窥现象。我一般只窥为数极少的几个女生。他们或者生得有几分姿色，看着让人身心愉悦浮想联翩；或者没姿色但已经发育，过早凸起的胸脯，浑圆天成的屁股，都会让人暗自产生心理活动和生理反应。对后者，我一般只用时几毫秒扫视一下，万万不敢盯住不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夏天穿单裤时。晚上入睡后，还可能以之为假想目标，做一场简陋的春梦。那时年龄尚小，文学底子也薄，想象力极其贫乏，梦的内容不可能具体而细腻，没法子不简陋。

当然，也有个别女生暗中痴望我。我那时是全年级的学习尖子，在那个刚刚拨乱反正，重新重视教育的年代，很容易获得众多粉丝青睐，就像现在的文瑄大哥一样。但我一般并不在乎她们。一是她们并非我暗中喜欢的女孩，二是我的主要精力还在学习上。相比之下，全年级成绩第一名对我的吸力要更大。

好在我的同桌是个男生，而且是个特别坏蛋的男生，经常欺负别的同学，而且不分男女老幼。他上课很少专心致志，多半是胡思乱想，还有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每当发现有女生看我，他就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待到那女生花痴够了回过神来，猛然发现那双毒眼，就立即羞了红脸，急忙低下了头。之后，同桌会向我汇报：“某某总偷看你。她一看你，我就回瞪她！”我小谢道：“谢谢你，请持之以恒，继续努力。”

但是在背地里，有些男生倒是不避讳谈论女生。确切地说，谈论的大都是某个漂亮女生，或某个其丑无比的女生。而且无论美丑，大多时候，均一并使用诋毁的言辞，以示自己对她们没别的意思。只有谈论社会上一些被称为马子的疯丫头，才会使用涉性的污言秽语，而且要尽情宣泄一番。有这种言行的，都是平时被老师认定坏学生的那帮小子。我却从来不参与这种交流，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尽管我也暗地里打过某个早熟女生的主意。

所以，整个初中三年，我从未听说学校里有过正儿八经的早恋发生。仅仅听我的同桌说过，某某女生跟社会青年厮混，还曾被几个人同时那个过。我听了很是震惊，像鲁迅时代的友邦人士一样，感到莫名惊诧。同桌误会了我，以为我不相信，就举证说：“不信你看那女生，白裤子的裤裆都发红了……”我听了这种下流话，急忙喝斥他住口。

我的这个同桌就是这样一个小流氓，整天只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还曾告诉我，我们班的另一女生——也就是他的一个小学同学，从前跟他好过。后来有一次在他家，他想跟她那个，她不同意，之后，他就不再跟她好了。

我为有这样一个同桌感到耻辱，但又没有办法，因为他虽然劣迹斑斑，对我却一直很好，从不对我有所不敬。相反，我倒曾搧过他一个耳光。那次上课，他一个劲儿跟我说话，影响我的听课效果。我警告几次，他还照旧喋喋不休。我一时冲动就给了他一耳光。这个平时只搧别人耳光的家伙顿时怔住了，之后，居然还像小女孩一样落了几滴泪。我顿时后悔万分，急忙不停地赔礼道歉。他这才止住泪，继续做我的好哥们。

初中毕业时，我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他却什么都没考上。这是意料之中的，也是报应。暑假他来我家做客，一改往日的顽皮，情绪变得十分低落。我就鼓励他再复课一年，一定会考上个什么。他从了我，开始去另一所中学老老实实复课。期间，我还写信鼓励他。一年后，这小子居然考上一所牧医专科。上中专期间，他写信告诉我，上实践课给小猪做绝育手术，有好多小猪被他迫害致死。三年毕业后，这位同学并未去畜牧防疫站，而是进了公安系统，成了一名派出所民警。真替他片区的黎民百姓捏把汗。

这个同桌，很好充当了我初中时代的护法，使我能够安心学习，不必担心被哪个女生偷窥甚至袭扰。但是，三年期间发生的唯一一件绯闻，却也是由他引起的。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有天周末他跟我说，他爸妈很想见我，死活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本不想去，但经不住软磨硬泡，只好跟他骑了半小时单车来到他家。他的爸妈对我非常热情，晚上给我们做了很多好吃的。那个年代，好吃的实在不多。直到在他家做客我才得知，原来这小子还有个姐姐。他姐姐大概大我一两岁，个子不高但很白净，长得也不难看，就是有些丰腴①。

不料回到学校不久，就有同学跟我开玩笑，说小跳蚤②看中我了，想要我做他的姐夫，带我回家是相亲去了。我听了很害羞，当然更生气。后来“小舅子”也听说了，就把造谣的小子揍了一顿，这谣言才逐渐被打压下去。

到初三时候，有几个女生已经提前发育成大嫂级人物，免不了要暗自春心荡漾。有个女生每次见到我，都一脸红晕的样子，带着盈盈笑意，却眼角瞥着别处走过去。这让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我脸上粘了鼻涕一类的脏东西。后来她表弟来问我：“哥哥，搞对象不？我表姐喜欢你。”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当时还是个初生牛犊，根本就不懂谈情说爱，更不懂得女孩的心。于是想都没想地答道：“不行。”他问：“为什么？”我就搪塞道：“长的不好看。”此后，那女生再见到我，就变成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直到初中毕业。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既好笑又让人有些内疚。当年的我可是太不解风情，无意中就伤害了别人的感情和自尊。假如换了现在，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我保证。

男女生互不说话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上了高一，但是情况已经有些微小变化。此外，还有些客观因素在起化解作用。比如，校方为了防止上课交头接耳，要求男女同桌，如果我要出去撒尿，就必须跟同桌女生说话，否则，她不抬尊臀玉立一下，我就出不去座位，那就只好继续憋着直到放学一并排放了。但除此之外，我们仍基本不跟女生说话。

还有，当时全国大跳青年集体舞，校团委也组织部分同学排练，准备参加各单位青年集体舞比赛。早操选人时候，我被不幸选中。跟我组对的是高三一个姐姐，校体育队的，自然发育极好，以致脸上都有痘痘了。一起练习时，她的舞姿极优美，身段也凸凹有致。更要命的是，这位姐姐总是一副甜蜜蜜、笑眯眯的喜悦表情，偶尔还主动跟我闲聊几句，时常搞得我心性大乱，不得不拼命默诵老妈的最高指示：“三儿啊，咱可不能搞女孩子啊。咱家是非农户，影响学业考不上大学，将来你他妈的田都没得种！”

基于客观因素变化、生理和心理变化，以及时间的不断推移，到了高二，已经渐渐出现个别男女生互相说话的现象。但我本人还一直蒙在鼓里，就像当年梁山伯同学那样，一门心思扑在书本上。说木讷可以，说后知后觉也行，说不关心同学也罢，反正，我跟大多数同学一样，一直秉承初中时期男女生鸡犬老死不相往来的习惯。有一次，迎面遇见同班一漂亮女生，临近时，照例准备视而不见。不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忽然听见她问了句：“去教室吗？”居然把我吓了一跳。

但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即便这样的人文环境，还是有个别男女开始了偷偷的恋爱。而且，这种情况直到有一次晚自习停电我才意外发现。那次教室突然停电，同学们都自觉地燃起蜡烛继续看书。埋头读书的间隙，我偶然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有好几对“狗男女”在朦胧烛光掩护下，已经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了。

我不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勾搭上的。语言方式不太可能，因为平时根本见不到他们交谈。传递纸条也不太现实，信息量小不说，一旦丢失被老师发现，还很容易成为呈堂证供。那时候的高中，校规里可是明令禁止谈恋爱的。靠暗中眉目传情也很难，全班五十多位同学，三分之二都是近视，还有个别的近视加散光，很容易丢失视频数据。至少我那时的视力，就接收不到十米以外送来的秋波。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已经逐渐开始。到高三上学期，班主任已经发现了这一情况。但他老人家据说几年前批评过一个早恋女生，导致那女生居然险些畏罪自杀，此后他就再不敢过分干预这种事了。他只好在课堂上，泛泛地以全体同学为对象，语重心长地劝导我们不要早恋，积极备考才是第一要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干嘛那么猴急啊。我听从尊师教导，继续闭门苦练童子功。但已经尝到恋爱甜头的那几位，却已经无法刹车只能继续下去。后来的结果是，到高中毕业前，我们班居然是全校早恋最多的班级。由此我总结出两个真理，一个是：不说，不等于不做。另一个是：表面越是波澜不兴，下面越容易暗流汹涌。这两个真理，用在考量当今社会一样有效。

我之所以能够谨遵母命师命，不单因为我是个乖孩子，还有其它一些原因。首先是我胆子小，校规高悬之下，根本不敢做那种事。有一次校团委组织看电影，我因为是宣传委员得到一张票。看完电影已是晚上十点多，正风风火火在月黑风高中潜行，忽觉有人在后头紧跟不放。回头一看，居然是高年级的一个女生，我们校的校花。她见我发现了她，就干脆快步跟上来向我解释：“我一个人有些害怕。”于是，我们俩就开始并肩前行，一边走，她还一边跟我聊天，一直到了宿舍才分手。之后，她每次看见我都跟我打招呼。我却如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急忙点下头就赶紧走开。

其次是我不愿意惹麻烦。那时候，一些漂亮女生都跟社会小痞有瓜葛，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逼的。而且，那些小痞在校内还有线人，只要哪个男生有接近她们的意思，用不了几天，就会莫明其妙地被堵截在校外吃上一顿拳脚。狼狈逃窜回教室，众目睽睽之下，衣服上全是沾满尘土的敌人的脚印，无疑是件很丢人的事。这种事既让我恐惧，又让我觉得实在犯不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打破脑袋都来抢同一株呢。当然，对于不漂亮的女生，倒是不存在此类问题。但不漂亮的，别人不感兴趣，我也是同样啊。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还怕管不住自己，一旦开了口子，会一路滑下深渊，甚至搞出小人命来。十七八岁男孩的性欲，足可以用动物凶猛来形容。好像王朔就这么形容过。有一次晚自习后回到宿舍楼，同班一女生在走廊等我。她是我在高中唯一一个初中女同学，要跟我商量去看望初中班主任的事，据说他这几天正在教育局开会。她把我带到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角落里，昏暗中的她依墙而立面对着我，闪烁着明亮的大眼睛跟我说话。夏日的单衣里，是那肉肉的身体，使我感觉有些发晕，脑子里竟然生出一丝邪念。那念头虽然转瞬即逝，但能让我这种人神不守舍，可见这种诱惑有多么要命。

所以，为了防止让自己心惊胆战，我干脆就严格要求自己，誓死绝不敢越雷池半步。高三下学期的一天，前排女生忽然回头悄悄问我：“今天是你那个初中同学的生日，晚上我想请你们看电影，能赏光否？”我不知如何处理，就急忙跟最要好的一哥们通报此事。那哥们沉吟片刻说：“嗯～你自己去，不太好；不去，又不给面子。这样吧，干脆我陪你一同去好了。”于是，我们四个人一同看了场电影，电影名字已经忘掉，但肯定不是《喜宴》，哈！只记得当时两个女孩坐在中间，我坐在大眼妹初中同学身边，那哥们坐则在东道主身边，好像他还买了些小吃给她们。

多年以后的一天，我回家乡协助处理姨父遭遇车祸的事，意外见到了那哥们。晚上他请我吃饭，我才惊讶地发现，尊夫人居然就是当年的东道主。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当年这小子帮助兄弟的同时，还顺手牵羊，自己特赚了一笔。

高三时候，还有个现象特别有趣。新年来临，同学们已经开始流行互相赠送贺年卡。同性之间公开互送，异性之间却采取写好后丢进对方课桌里的办法。所以，有几天早晨一进教室，我总能收到几张来自女生的贺卡。贺卡谈不上精美，都是地摊或书店里买的，上面大多印着港台女明星，空白处写些互相勉励的话而已，基本没有暧昧的话语——那个时候，即便有，我也搞不明白。但收到后的感觉却很微妙，说不清。当然了，之后，我也要一一回赠。回赠的方式，同样是趁对方不在时，偷偷丢进她的课桌里。现在回想起来，那种青涩的感觉很是美好。

事实证明，我的守身如玉得到了应有回报。高考结束后，我以优异成绩考取一所重点大学。而那些过早涉入爱河的同学，结果却普遍不那么理想。这没办法，有得必有失嘛。我就是这样度过了那个稀奇古怪的中学时代。毫发无损。但偶尔也感觉有一丝丝的遗憾。至于遗憾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好在一切都已过去，而全新的大学生活即将到来了。

上大学后，老妈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变化，居然开始督促起我的恋爱问题。我跟她说不急，她反驳说：“我儿，你都二十多了，应该可以了嘛。”然后，就像唐僧一样在我耳边唠叨，每次持续约六十分钟。逼得实在没办法，我才将理工大学的惨状和盘托出：一个班级二十五名学生，天杀的，竟然只有五名女生，不是僧多粥少，而是严重的僧多粥少。而且，本班男生尚且闹饥荒，高年级老狼们还要虎视眈眈，时常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勾搭她们去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变相予以霸占——即便没霸占身体也霸占了时间。这种情形，我跟谁去恋爱啊，除非跟男同学。

跟男同学我倒未必在意，说不定还会感觉很新奇。但老妈肯定不会同意，因为无法给她老人家传宗接代。偷笑。高中时候，有俩男生就整天腻在一起。冬天冷了，还时常钻进一个被窝互相取暖。同学都当笑话看，说其中一个是妖蛾子。班主任见他们过于亲热，也只是撇撇嘴。他没法发表任何言论，因为不能确认那是不是也属早恋范畴。他只负责劝阻早恋，不是早恋，他就无权干涉。我却不以为然——不就是互相取暖嘛，小时候，我也跟弟弟一个被窝酣睡，直到十来岁才分开。有时候，我家大猫咪也一同加入，还要睡在我俩中间才行。

再说，大学时代的我，已经逐步走向成熟，懂得理性思考许多问题。我时常告诫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小块绿洲所迷惑，遥远的天边，那里一定有大片的肥沃草原。在那里，蓝天白云，有成排的小丽姑娘在等着我，只待我完成学业，像唐伯虎点秋香一样挨个品头论足一番，然后选中一个娶为正妻呢……

最近疑似精神出了问题，白天不悃，晚上不悃，白天晚上都不悃。还总是不由自主地忆起一些陈年旧事。不过，当青春已成往事，再次回味起来，竟会感觉全是温馨和美好。遂成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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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当时高中语文课本里有这词，解释为“肥而美”，用来形容同桌的姐姐很贴切；

注②：同学背地里给我同桌起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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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31

江苏◎连云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