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老天的关系一直不错。在上篇文章里不经意抱怨了一下南方的天气，这两日阳光就出奇的灿烂起来。我不能辜负了上天善意，闲了的时候就去院子里走走。单位因为邻近郊区，院子的道路足够宽阔，秋收以后附近农民就来借了场地晒粮。

摊在地上的稻谷在阳光里泛着灿灿金光，空气里都是久违了的新打下粮食的味道，容易让人想起儿时的打谷场。只需要两三个晴日，稻谷就可以晒干入仓了。与晒谷的农人闲聊两句，就开始心不在焉，如果不是穿着白衬衣，我就与稻谷一起去躺着晒晒太阳了。

在这里说白衬衣，是为了让莫小楼不要先得意了去，哥哥我大多时候还是净衣派的。

污衣与净衣的江湖之争，从七公时候就开始了。前段时间我说我的桌面杂乱，就被某个黑人截了话头拿去写字嘲笑。为了自证清白，我拍了一张桌面的照片给朋友看。桌边的一株吊兰生长的热烈，让朋友大赞，觉得我真是太能干了。

其实很多年前我还种过兰花，那时候刚搬了新家，在路边遇到有人卖山里挖来的兰花，我就买了回去风雅一回。兰花果然不负众望在冬天的时候开出花，但到了来春就枯萎了。我去请教种兰高手，他说你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不是专业养兰花，山里挖来的兰花也只能长一季。

高人顺手送了我一株吊兰，他说你还是去种这个吧。

吊兰绝对是兰花家族里吊儿郎当的叛逆公子，见水生长，落地生根。这倒也很是符合我的秉性。

这株吊兰就跟随了我很多年，开枝散叶。我办公室里的吊兰应该是第二代人物，因为长的凶猛，分支就被同事讨了去，很快就四世五世的同堂了。有年冬天，我把吊兰放在阳台上晒太阳却忘记收进来，第二天枝叶都给冻坏了。真是心疼的不行。我把坏掉的枝叶剪去，只留下根，等到第二年开春，竟然就发出了新芽。我说过的，我跟老天的关系一向不错。

现在这棵吊兰已经茂盛的不像样子了，一派与我心有灵犀的喧哗。我一友人也曾经遇到劫难，最后逢凶化吉，我总觉得也一定跟我的祈祷有关。这个世界是有灵性存在的，如果人的系统可以升级，我想我现在应该是半仙级别的了。草木春秋，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你不能成为我这样的神人，那么在生命最好的季节里，请一定选择最恣意的姿态去开放。

清人说兰花：船头昨夜雨如丝，沃我盆中兰蕙枝，繁蕊争开修禊日，游人正是到家时。修禊，缘自巫术，传说用三月三那日的雨水洗澡可去百病。古人风雅，不仅喜爱生僻字，还一年洗一次澡。洗澡也奢侈，焚香沐浴以后还要饮杏花酒。

这个“禊”字，音希，莫小楼一定会喜欢。

吊兰也喜欢雨水。雨水最好是春雨，要细细绵绵的落。春雨里只是不要清明雨。清明雨，有离家愁别国恨，适合浇愁，不适合养花。 种花赏月，伤风感别，多是胡之胡那样的骚客文人所为。所以，我一直是不肯承认是爱花的人。

说起对花草的种植，完全是家风遗传。在我印象里，每年的初春，棉衣还没脱下，母亲就在院子的角角落落开始播种。花种是去年留下的，凤仙花，五星草，鸡冠花之类，多是一些朴实好养的花卉。等到春风开了，家里的院子就会变得热闹，就连墙头上也会开出三两枝海棠花来。

离家这么多年，我只在春天回去过一次。那一年母亲迎着我的时候就开始抹泪，母亲欣喜的说：我想咱家那棵吊兰怎么就无缘无故开花了，原来是俺家小儿子要回来了。我笑着不说话，扶着母亲站在门口，把头转向开满鲜花的院落，数一下那些摇旗欢迎我的队伍。

游人正是到家时，没想到我的母亲原来她竟然也是一个诗人。

闲时读汪曾祺老先生的《人间草木》，写人文掌故，讲草木虫鱼。但文字背后，点点滴滴却都是少小离家的乡愁。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每一个家园，也都有一个不能归来的旅人吧。

故园荒芜，如草木人生，如功名无凭。

我想我的吊兰来年应该开出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