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二岁那年，林水仙刚过二十四岁，她趁着我在外面当兵的功夫偷偷地把自己嫁了。林水仙是我的姐姐，她刚出落成一棵水仙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谁敢来追你我就揍他。

少年时候，有一个漂亮的姐姐是一件既得意又头疼的事情。我要时时刻刻监视着林水仙，防止她和那些坏小子们眉来眼去，不小心跟人学坏了。

 

我二十四岁那年，在部队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那年我请了探亲假回家，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母亲，林水仙的那个房间已经空了。我问母亲说：我姐呢？母亲说：傻孩子，你姐早出嫁了，怎么会在家。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林水仙已经属于别人的家庭了。于是落落寡欢地去房间里睡觉。朦胧中，有人轻轻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床前。过了一会，一只小手搭在我的脸上，我听到有个声音在喃喃的叫“舅舅”。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小人儿，和床一般高，正瞪着乌黑的眼睛，凑在我的脸上盯着我看。

 

我知道，这肯定是姐姐的女儿小雪了。我哈哈一声大笑，从床上跳下来，双手就把这个小人儿举了起来。

我把小人儿举在手上，笑着说：啊啊，我做舅舅啦。

见到小雪的惊喜抵消了我对林水仙私自结婚的怨恨，我决定从现在起开始原谅林水仙了。这个小人儿肯定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时候姐姐才跑了进来，林水仙已经剪去了长发，完全是一个幸福的小媳妇的模样。姐姐把小雪抱过去，一边哄着一边说：叫舅舅呀，这就是舅舅。

赵小雪实在是被我刚才的那一抱吓坏了，从此我在她心里就奠定了恶人的形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小人儿一见到我就飞快的跑回家，把门关好，就是用她喜欢的糖果都唤不开。

——这是我做舅舅的历史上最大的失败事件，没有之一。

 

再后来，我和赵小雪恢复了最亲密的关系，每次我探家回去，赵小雪都央求我说：舅舅，去俺家玩呗。我说不去，怕有人关门呢。

你看，大人也是记仇的。赵小雪就咯咯地笑起来。

这个对话后来就成为了我回家以后赵小雪见到我的一个仪式，以此来纪念我们非同一般的初见。这个仪式一直延续到了赵芝麻的出生。

 

 

赵小雪五岁那年，赵芝麻就出生了。那年林水仙满怀壮志的要生一个儿子，但非常遗憾的是赵芝麻还是一个丫头片子，我的姐夫却没有多少失落，就、满怀豪情的说：没事，这丫头咱就当小子养呗。

我见到赵芝麻的时候，这个小丫头说话就已经非常利落了。赵芝麻对我说：小舅舅，你可以抱我，我肯定不哭，而且也不会把你关在门外面的。

赵小雪在一边怂了一下鼻子，眼睛就对着赵芝麻剜过去。

——从此以后，这个叫芝麻的小不点就开始和她分享食物空间和大人们的爱了。

 

于是，赵小雪的身后就多了一个叫芝麻的尾巴。出去玩的时候，赵芝麻因为嘴甜喜欢叫人，就经常抢了赵小雪的风头，这让赵小雪非常不爽。经常的情况是这样的：赵芝麻可怜兮兮地跑过来说，小舅，我姐姐又不理我了。我说我去骂她，赵芝麻就赶紧说，不要了，那样姐姐对我会更凶的。

我说，赵芝麻，你这个老小做的太失败了，当年你舅舅我做老小的时候，我的姐姐你的妈林水仙同志对我可是言听计从礼让三分的。

姐妹俩，就这样吵吵闹闹地成长着。

 

赵小雪同学和她的名字一样冰雪聪明安静而敏感，有成为文学青年的嫌疑。高中的时候，赵小雪神秘兮兮的给我看她写的诗歌，这个时候如果赵芝麻不识趣的凑过来就会受到呵斥。赵小雪会说：你个小不点，懂什么。

因为文字，我一直是赵小雪以及赵小雪同学的偶像，那一次赵小雪答应带同学来看我，就是钱钟书说的看母鸡下蛋的那一种。那天我中午饮酒未归，赵小雪的同学访客不遇，怏怏而去。后来我知道了，惋惜不止。

 

再后来，赵小雪同学就读大学了。去年寒假，赵小雪要求去烫头发，就是把头发拉直的离子烫的那种，据说赵小雪的学校里非常流行。赵小雪的要求受到了林水仙同志的强烈反对，林水仙说：你还小，绝对不可以烫发。

赵小雪就看向我，求助。我立刻就路见不平了。我说：人家都是大学生了，烫个发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胸脯一拍，说：走，上街。舅舅请客！

赵芝麻一起大叫：我也去。

 

赵芝麻同学现在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

赵芝麻每天骑着自行车去镇上读书，在乡村公路上，长发飘飘，来去如风。

 

我对林水仙说：你看这俩丫头，都没有个弟弟罩着，真愁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