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演习结束以后，接下来对我们来说是一段闲暇的时光。我们的下一期学员还要一个月后才来报到，于是我们就趁空休假的休假，探亲的探亲，队里的人一下子走掉了一半。
季英雄的家里来电报说父亲病重，季英雄就请了探亲假。

我觉得，我也该去看看小薇了。
周六，我和黄中华说，我要出去一天，我们就算是打过招呼了。黄中华说，如果路远回不来，就算两天，如果遇到我徒弟，就说本师傅很想念她。
我说，我抽屉里还有没用完的膏药，如果你再“如果”的没完就送给你封嘴算了。

小薇的家，在一个叫石淙的小镇上。
我没有开车，一路辗转。这一路我换了三次车，最后我登上了去往石淙的公交车。车上太挤了，我给一大爷让座，就一路站着。这一路，没有别的故事。

小薇和我说，她的姑姑在镇上的中学当校长，我如果要去找她，可以先去找她的姑姑。小薇小时候跟姑姑长大，和姑姑最亲。小薇的姑姑叫吴嫦娥，很容易就找到了。她见了，知道我是来看小薇的，就说：“呀，你就是二，二队长呀！”
我想，她本来大约是想说“二少”的，临时改了口。

小薇的姑姑给我泡了一杯茶，说：“你等着，我给薇薇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她去里间打电话，通了。我就听见她对小薇说：“薇薇，有人来找你啦，你猜猜是谁？”
然后改成本地话，“侬的二少，噶帅的哦。”
嘿，我应该假装听不懂才对。

小薇骑着自行车过来了。那一天小薇穿着一身粉红的运动装，只是头发稍微长了一些。她的车篮里，一捧红红的玫瑰。小薇跳下自行车，歪着头说：“二少，你想起来看我了？”
“很忙很忙呢，演习刚回来。”再见的惊喜让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过去的这些日子，看到车篮里的玫瑰，我说：“呀，月季！”
“傻帽了吧，这是玫瑰。”小薇得意地说，她把玫瑰递给了姑姑，“别人送的，归你啦！”
然后，小薇拉着我去看风景。小薇说那里有一片银杏林，这个时候黄色的银杏树叶铺满山坡，是一片金黄金黄的世界。

我骑着自行车，小薇坐在后座上。
穿过稻田，穿过桑树林，穿过秋天的风。小薇一路笑着，一边指挥着我前进。“前面左拐，左拐。哦，不对，是右拐，右拐。”
乡间小路上，寂寞无人。
小薇坐在后座上，向着蓝天张开双臂，她喊：“哦~哦~二少是个大笨蛋，他又走错路了！”
天上，东西南北飘散的云彩，都是欢欢喜喜的表情。

初冬的太阳，落得很快。紫红的一片夕照，洒落在黄色的银杏树林里，这个秋天的色彩幻化的五彩斑斓。本来就是层林尽染的季节。这一个时刻，还有风吹起小薇的长发。
我推着自行车，一只手牵着小薇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那条路，那么短，那么长。

回去的班车已经没有了。

黄中华，果然是一代神算。
我说，天要留客，真没办法。小薇说，那就住下吧。姑姑学校的宿舍空着，她周末回家。

我找了个公用电话，给黄中华打电话。我们训练队，有一部外线电话。我说，黄中华，队里没事吧？我在外面，明天一早回来。

黄中华非常配合地说：我早算出来。

那天晚上的月亮，升起来的很慢，很慢。
我和小薇坐在露台上，说话。看着月亮，等待着夜色一点点深下去。我和小薇说我们的演习，说我的偶像汪成功。我说，小薇你等着，等我干到副营了，那时候我一定来娶你。

小薇说，呸。谁答应你啦。

一句话，一辈子。歌里都是这么唱的，你说过，你爱我。

小薇说，“二少，你帮我拔一根头发。”小薇的头发又黑又密，我挑了半天，哪根也舍不得拔下来。小薇举着我拔下来的头发说：“二少，今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说是一对恋人在野外住宿的故事。”

小薇要讲的那个故事我在《读者文摘》里看过七十二遍了，说的是一对恋人在一个荒郊的木头房子里过夜，分房而睡的时候，女孩用头发栓门的故事。那个男主人公和我一样高大英俊品质优秀道德良好，郊外的一夜，他们相安无事。

故事的主人公我记得是两个外国人的名字，我想，很快一个中国版本的故事就上演了。
我抱了一下小薇，说，我也会的。

夜色终于就深了。

小薇说，二少，明天一早你就走了，睡吧。

小薇端着一个木盆进来，说：“二少，洗脚。”
“左右丫鬟呢？两厢伺候。”

“来了，二少爷。”小薇蹲下来，抬头看着我说：“记得啊，明早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找座位坐下来。那么远的路，你别傻，总站着。”
我说，“知道了啦，洗脚丫鬟，不得多言。”
小薇就气得挠我的脚心。

小薇端着木盆出去了。

这个露台，连着两个房间，小薇去了我的隔壁。我倒在床上，仔细听去小薇那一边悄然无声。我装作呼呼大睡，打鼾，磨牙翻来覆去。

真是的，黄中华打鼾的时候，我是一定要把他喊醒的。

那个晚上，我的隔壁，安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我忽然就在想：小薇的那扇门，是系上的发丝，还是插上的门闩。这真是个让人兴奋的判断题，我开始思考这个哲学问题，也许，我该去求证一下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这样想着，更睡不着了，干脆起来。

一个人溜到露台上，踟蹰徘徊。
月亮偏偏地落了西去，夜色如水，露也如水，霜也如水。月亮，月亮，是嫦娥的脸，她注视人间。她一直看着一个傻小子，戴月披霜，独自立寒宵。

那个晚上的月亮，在小薇的梦外，终于落了下去。

小薇的那根发丝，终于成为我的青春三大迷案之一。

多年以后，我听到一首歌。是那个晚上似雾成霜的月光，在岁月深处被谁的一滴眼泪打磨成的一曲青花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