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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事客

(2008-12-22 00:1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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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岁月

惊鸿一瞥

让我来歌唱

80年代

情感

执事客1.

从镇上的中学回家的路线是这样的:翻过孟家岭,就是南水河。

过了南水河,我就到家了。

 

孟家岭其实就是一座石头岭,除了石头就是几棵杂树。石头是青石,如同扎根在土地一般,不可撼动。杂树基本上是松树,也有野桃树,不多。

野草丰盛处有荒冢,常常有野兔子嗖的一声窜出来,非常吓人。

相比孟家岭,南水河就温柔的多。关于这条河,我以后再说,因为现在我要写的故事与它无关,你只要知道我经过一条河就行了。而且,这条河和你关于小时候某一段记忆里的那条河没有什么两样。

 

南水河因为上游建了水库,所以到了冬天就常常断流。河滩上野草肆意疯长,水洼里有寸把长的小鱼,就有高大的鹭鸟来寻觅食物。我走过去,那些鸟儿就飞起来,我可以看得见它们拖着粉红色的长长的脚。

 

这个时候,我三跳两跳就过了河滩。

 过了河滩我就可以看见钱先生。钱先生的主要工作是放牛。他才是我故事的主角。

 

2.

胶东半岛是丘陵地带。

所以我文字里的山岭和你理解的肯定不一样,如果你只在平原生活过的话。譬如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和一帮人乘船夜游绍兴。本地的友人远远的指着一座灯火处,非常动情地说:“那就是相当著名的会稽山!”朋友的语言中充满了显摆的意思。会稽山实在称不上巍峨,就如我读书时我天天路过的孟家岭,却又不好扫他兴致,只好暗自腹诽。

一会又见一土坡。我兴奋地大声问:“啊,前面的又是什么山?”。

就惹得满船的人笑将起来。

为孟家岭的遗憾就减少了许多,仿佛扳回了一分。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嫉妒。孟家岭实在是不好和会稽山比较的,大禹没有在这里开过会,夫差也没有来这里玩过打仗的游戏。

 

但是,对我来说,任何的名山大川最后我都能归根到与孟家岭和南水河来比较。比较的结果我还是觉得孟家岭南水河更重要一些。

因为,钱先生在这里放过牛。 

 

3.

钱先生的出身应该是有钱的人家,读过私塾,念过三字经,好像也懂点阴阳八卦。这个学问在乡人眼里已经是相当厉害的了,应该算是秀才级别。但他自己不承认。

钱先生可以考秀才的时候,刚好赶上废科举兴新学,钱先生的秀才职称就被改革掉了。钱先生说,读书人不可沽名,你们就叫我钱先生吧。这样叫久了,就没有人记得他的真名。

 

据说钱先生一直拖着一根辫子,前朝遗老的样子。

直到开始文革了才被割掉。

我认识钱先生的时候他已经和普通的老农没有什么分别了。他的任务就是给生产队放牛,而且很快牛也放不成了,因为农村要包产到户了。这是后话。

 

钱先生虽然不沽名,但是因为他的辫子问题,惹了麻烦。或者群众觉得他既然上懂天文下知地理,就应该属于接受改造的旧文人。放牛的先生就没有多少被尊敬的意思,大约和算命先生在同一个级别,位于坏分子之列。 

我想那时候的钱先生一定是孤独郁闷的。

心有千千结,更与何人说。这个本是小姐妆楼的怨语,用在钱先生身上也是合适的。如此看来,人类的某些感情是共通的。林黛玉荷锄葬花的时候自叹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钱先生也可如是。

 

不过,钱先生有一个朋友。那就是我。

钱先生孤傲,他之所以能和我成为朋友,最主要的原因大约是因为我在镇上读书,应该归于读书人的范畴。但是我前面也有在镇上读书的人,为什么没有和他成为朋友却不得而知。人和人的交往是讲缘分的,不然就没法解释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认识钱先生的时候,我十三岁,他是个老头儿。后来我一直长大,直到他去世,他还是个老头儿。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新词,叫“忘年之交”。我就把我的最新发现告诉他。他说其实还有一个更确切的词儿叫倾盖。

 

80年的那些冬日,我和钱先生蹲在土坎下,眯着眼睛打量着我来时的孟家岭,一条小路蜿蜒曲折。

 

驷马高车,华盖飘扬。我正从那条小路翩然而来。

逢着对面的牛车。

车上老者,宽袍峨冠,须发皆白。

年青人意气风发,勒马拱手:先生别来无恙?

 

4.

牛在河滩上吃草。

太阳照在钱先生的脸上,他眯起眼,好像非常享受着空气里飘着青草的味道。那时候我正在学习中国历史的开篇,北京人和山顶洞人。我说历史就是头盖骨,一点都不好玩。钱先生就为这句话击节。

他说:我钱有礼读了大半辈子书才看明白这个道理呢。

钱先生大名有礼,好思齐。

我的理解就是孔子对辩日的三小儿服软的意思。

 

老钱的表扬就让我很不安,其实我那时候还没有那样反动,我是想说历史课本完全没有钱先生讲的故事更来的精彩。有一次,钱有礼说张良,说到他桥下拾鞋。他问我,如果我把鞋扔粪堆里,你会去捡吗?

我说,不会。太臭了。

 

当然,这个回答就让我懊恼了很长时间。因为后来钱有礼开始说周易。

顺手折几根草棒,摆出天干地支的模样。

这个时候,我就不好意思让他教我这套把戏了。

 

5.

大集体解散以后,钱有礼就断了放牛的活计。河滩上没有了放牛的钱先生,我回家的路上就很寂寞。河滩上的草却不管这些,一年又一年的生长。

再见到钱先生的时候,是在一个葬礼上。

 

80年代,就象春天的南水河。一切都在悄然解冻。比如婚丧嫁娶,也开始注重仪式起来。那一次是谁去世我忘记了,反正排场很大,请了鼓手唢呐,咿咿呀呀的吹。

办丧事要有一个执事的人,曰执事客。这个位置很重要,不仅要安排礼来物往,而且要对整个丧事的举办过程负责,要懂得丧礼的流程,套路一点也马虎不得,如果被外人挑了礼数不对,主家是很受伤的。

 

钱先生就是执事客。着青色长袍,戴着黑色礼帽,手执着一把拂尘似的东西,在出喪的队伍前面。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做些仪式,面目肃沉。

看热闹的人们就纷纷议论,不亏是文化人,看看钱先生真是懂套路。

我想这些议论钱先生一定是听到了,或者可以这样说,这些议论者是故意说给钱先生听见以来讨好他。生老病死是谁也阻挡不住的,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求到钱先生的。

钱先生这个时候腰杆越加更直挺起来。一步一摇晃,俨然如戏。

 

后来他看见了我。一抹笑容就浮出来,嘴角上翘,眼睛对我眨了一下,就转过头去。

这个变化谁也没有注意到。

知识改变命运。这我就放心了。

 

6.

执事客钱有礼的最灿烂的岁月结束的很快。

那年冬至,他的老婆死了。按照辈分,钱先生的老婆我要叫姑奶奶。所以,姑奶奶走的时候我在她的灵棚里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钱有礼无嗣。

 

姑奶奶是一个非常干净的老太太,她在的时候会把院子收拾的干净利落。来了客人麻利的烧水待客。钱有礼好茶。姑奶奶就泡的一壶好茶,就是后来日本人叫做茶艺的功夫。但是钱有礼的好茶并不是谁都可以喝到的。

若有客来,是按照“茶,上茶,上好茶”来区分的。钱有礼当然没有莫干山的和尚那么俗,但大约也是这个意思。姑奶奶只要一看钱有礼什么眼色就知道泡什么茶,完全不会让人有苏东坡当年愤怒的感觉。

 

人们都认为姑奶奶去了,钱先生的生活就讲究不起来了。事实上也是。钱有礼把门锁了,去村子外面盖了两间草屋。执事客也不干了,离群索居起来。

 

7.

第二年春天,我去看他。用笆篱围起的一块地,地里有青葱的蔬菜。草屋,房子边一口水井。

水井边没有轱辘,三根搭了一个架子,架子上一根横木,横木的另一端是一块石头。这个情景,除了我学习杠杆原理的时候在那个古画里好像也见过。

 

再后来,我走的远了。钱有礼的下落我就不知道了。

 

那一年我从外面回来,专门买了一包上好的绿茶,当我兴冲冲去看他,草屋和菜地都不在了。

水井也倒塌了,那可是泡茶的上好井水。

一大片的田野相连,一点痕迹就没有留下,仿佛他就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样子。

屈指一算,我已经六七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我把茶叶一点点倒进水井里,虽然它倒塌了,却有水在。

他的去处,我谁都没有问。

也许成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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