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
此刻我在浙江乌镇,木心先生隔壁房间睡午觉,外面下小雨。
九月五日,一周前,海运公司大货车运走了先生归国物件的大小粗细,屋里空荡荡,我与先生坐在厨房灯下抽烟说话,外面也在下小雨。
九月八日,下午四点过,我们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上国航飞机,十数小时飞啊飞,机上屏幕在五场电影的间隙不断显示飞越区域:白令海、西伯利亚、外蒙古,直到中国境内。先生几乎没有睡觉,在飞行的轰鸣中,缓缓地、轻声地与我说话。机上严禁抽烟。
九月九日。黄昏飞临北京。燕山山脉逶迤展开。我请先生移坐窗前往下看,他就一声不响看。
北京一降落,上海一降落。飞临上海已近夜里十一点。引擎关闭了,飞机缓缓缓缓低下去,倾斜,转弯,平正了,又倾斜……“真慢啊。”先生说:“苍蝇一停就停下来,看飞机降落,苍蝇真要笑煞:这样娘娘腔。”
九月十日,尹庆一王淑瑾二位作陪,我们上海街头慢慢走。先生大概抽掉两包烟,说了一百个笑话。我说讲慢点,刚记住一句,三句五句接上来,笑也笑不及。
午饭在功德林,夜饭在一家宁波馆,都难吃,浑浊油腻,太甜而太咸。宾馆的自助早餐却是好,白粥尤其好,咸鸭蛋对半切开,堆叠着。先生说起,又微微笑了:“渥哟,好啊!我一吃,就心里对鸭蛋说声对不起——我以前还不太了解你!”
九月十一日,午后小雨。乌镇来车,两小时车程。近苏浙交界停车休息。有商铺,买一小网袋碧青的南湖菱,十块钱,上车后与先生慢慢剥食,一股子清甘浅淡的江南水腥气。
近四时到乌镇。六十多年前先生离开这里,现在他回来了。
今天,九月十二日。与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通话,诗集《西班牙三棵树》已经上市,文集《即兴判断》即将上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