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
关于同性恋的稿子引这许多网友评论,吓我一跳。有朋友骂那位记者排斥同志,其实冤枉的:那次电话采访,我这边讲着讲着,那边一声一声吸鼻涕,原来是在哭。哭什么呢?我说了什么惹人眼泪的意思么——吓我一跳。
好几则评论满有意思的。有网友指我的分析“倒因为果”,不懂同性恋,本人完全赞同,因我真是不懂的。整篇访谈,我所说的其实不是同性恋,而是关于人的困境,关于表达。
经历,尤其是恋爱于失恋的经历,谁没有呢,然而并不是人人愿意表达、被准许表达、并懂得表达的;而表达之后,被人接受、被人理解、被人欣赏,又是多么难。《断臂山》的表达,成功了,得奖了,不过这代价,是多多少少伤心人、伤心事,不让人表达,或者表达不出来。凡事未曾表达,岂不等于没有发生过。
博客也就是众人表达的空间吧?才关了两天评论通道,急煞众人,众人急煞。我于同性恋和博客之类,总是似懂非懂而贸然表达,而我自恨是喜欢表达的人,纽约却是怂恿每个人尽情表达。但我的博客不在纽约开,客人全是同胞——文人多半相轻的吧,同胞倒好象彼此太看重,每瞧着留言里“楼上”、“楼上”地叫个不停,我有时就会笑。我难得清早醒过来,醒早了,听取窗外鸟叫。去年陪木心先生去杭州,他是早醒的,我下楼请安,老先生头一句话就是报告鸟叫声:“啊呀,花样好多哩!先这样叫叫,再那样叫叫,叫错了,不好听,它都知道呢,调调喉咙,清清嗓子,奈么重新开始叫!”
上海话“奈么”,接近“于是”之意。我与先生平日讲上海话。
这回又是龙章来机场接的我。我们也讲上海话。我说,我刚写了你呢。他说,真的么?华裔同性恋的游行花车近年又得了好几回大奖,酒吧生意照旧旺,那是同志们捉双成对的好地方,前纽约警察局长就在龙章的酒吧里找到了退休后的恋人,目下恩爱有加;前纽约市长朱里亚尼有一阵闹离婚,竟躲在这位警察局长家。可是朱里亚尼身为市长,要为各种弱势群体闹平衡,结果同性恋团体讨厌他、抗议他,到了游行那一天,他还得又挥手、又欢笑,领头走在游行队伍前。
英国大演员劳伦斯·奥里维亚,老版本哈姆雷特的扮演者,同性恋。美国大演员,老教父的扮演者马龙·白兰度,也是同性恋。这二位都像《断背山》里俩主角,有家室、有儿女,偷偷摸摸见爱人。白兰度临死关照孩子:与死去的同志爱人骨灰相搅拌,葬一起,儿女遵嘱照办了,对记者说:我们为父亲做了一件值得自豪的事——诸位明鉴:人死了,骨灰也能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