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灾记》:田壮壮坚持什么?
解玺璋
节日期间去看了《狼灾记》。此前就听到很多议论,似乎田壮壮的这部作品很不能被观众接受和理解。我身边一位年轻人就颇不买账,看了大约30分钟就嘀咕着要退场,还说田壮壮憋了十几年,就憋出这么一个东西,不过是《魔戒》的通俗版。散场时,周围站起许多青年男女,也都议论纷纷,表示闹不明白这部影片究竟要说什么,而且认为故事简单,内容单薄。归来再看各种报道和广告,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这部影片“包装是商业的,里面仍旧是文艺腔儿,田壮壮也还是那个文艺腔儿的田壮壮”。
我当时就想起了80年代围绕田壮壮进行的那场争论,有人说他要为21世纪的人拍电影,根据就是他的影片在当时甚至只有零拷贝或1个拷贝。先别管他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但他肯定没有想到,就电影艺术的领悟力而言,21世纪的观众恐怕还赶不上80年代的观众呢!虽说现在DVD流行,网上在线观看或下载都非常方便,却很难说对于影像的审美感受有了多少提高。很多年前,我在工厂的一个同事曾经说过,技术越进步,艺术越落后。当时我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现在看来,她的话是有道理的。
对于一部影片可以有种种不同的看法。感受不同,看法就可能存在差异,所谓诗无达诂,一点也不奇怪。说到《狼灾记》,我感到这部影片的光影,冷峻中带着温情,看上去很美。它的主体是冷色,只是在陆沈康和卡雷女做爱时,光影中会有一团暖色在浮动,给人许多美好的联想。这种光影的风格很容易使人想起他的《猎场扎撒》和《盗马贼》,但绝非简单的回归,而是一种螺旋式上升,是对自身的一次超越。影片的叙事也很漂亮,意识的流动显得跌宕而有情致,而节奏的跳跃又仿佛在凝重的空气中打开了一扇天窗。它是艺术的,但没有文艺腔儿,因为它自然、真实,而文艺腔儿往往是故意装出来的。
的确,这是一个很简单,或者说很单纯的故事,没有曲折繁复的情节,也没有纠缠不清的人物关系。实际上,田壮壮并非要讲故事,对于观众来说,倒不妨将这部影片看作是一首诗,或一篇散文。田壮壮所追求的应该还是电影的诗化或散文化。现在说这种话有点像白发宫女说玄宗朝的故事,有点伤感,也有点可笑,但他的冷峻、凝重,又有些忧伤的叙事风格的确使我感到像是在读一首诗或一篇散文。他在这里诉说着人的遭际,人性的脆弱,战争所带来的人与人之间的血腥厮杀,不仅使得人性被异化,被泯灭,人的肉体生命也轻贱得如同一棵草。那一场狼的风暴摧毁的不仅是一支军队,更是人性被摧毁、被践踏的现实。以至于主人公要回到人性的原点上去重新积蓄力量,哪怕是变成了狼,我们还是从“狼”的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光辉。影片中,陆沈康曾经拾养了一只迷路的小狼崽,他和小狼崽在山坡上游戏的段落,反复出现在叙事中,倒像是在沉沉暗夜中划过无边苍穹的一颗流星,这或许是导演还没有完全绝望的一点流露。
应该说,田壮壮是第五代中的一个异数。在第五代相继沦落为金钱的奴隶和主流的附庸的时候,只有田壮壮还没有沦陷,还坚守着自己的艺术理想。他显得有些孤独,而孤独中又有些苍凉悲壮。不过,他的不合时宜似乎倒成就了他。有人说他被边缘化了,其实,他是自我边缘化。就在他的同学都在试图寻找重新解读红色叙事可能性的时候,他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少为人知的蒙古草原和西藏高原。而当他的同学高擎着票房的旗帜一路凯歌行进、为名而谋、为利而谋的时候,他宁肯选择默默无闻地支持路学长、王小帅这些后来者,为他们壮行。“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在这个物欲横流,谄媚成风的时代,我们应该庆幸还有田壮壮陪伴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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