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不同了，结局都一样
——影片《茉莉花开》感言
解玺璋

 

    影片《茉莉花开》讲述三个女人的故事。第一个女人茉，第二个女人莉，第三个女人花。她们三个分别对应着三个时代，茉是三十年代，莉是五十年代，花是八十年代。影片是从茉的故事开始的。女人的故事中总是少不了男人，茉、莉、花也不能例外。茉的男人姓孟，我们只知道，人们称呼他孟先生，或孟老板，他不仅有钱，有社会地位，还拥有一家影片公司。孟先生可以满足茉的理想和虚荣心，茉就跟了孟先生。后来，茉怀了孩子，孟先生不想要孩子，他只想要茉。因为茉的胆怯，孩子保住了，她却失去了孟先生。茉后来终身未嫁，与其说她一直厮守着孟先生，不如说她一直厮守着那段日子，厮守着她的最初的梦想。

   

    莉就是茉因为胆怯留下的那个孩子。和母亲不同，莉赶上了“青春万岁”的年代，也是妇女宣布自己获得彻底解放的年代。和她母亲一样，莉的追求是主动和勇敢的。区别只在于她们选择男性伴侣时的价值标准有所不同。但这不是女性觉悟的结果，而是时代演变造成的结果。莉喜欢的邹杰，几乎具有那个年代女性想像中优秀男性的所有特点，出身工人、年轻党员、生活朴素、思想进步、举止大方、敢作敢为……他们的结合，就根源于女学生的这种天真浪漫。但它脆弱的就像气球一样，被生活的锐利的刺一碰，马上就破碎了。莉深深地恐惧于这种破碎，她拼命想要保住她的爱，于是异化为变态和疯狂，最终使他们的爱情和生活同归于尽。

 

    花与茉、莉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她是莉和邹杰抱养的女儿。这种暗示可能会使观众产生一些联想。花还会延续茉和莉的命运吗？从影片所表现的花的情况来看，她有很长时间是生活在茉和莉的阴影里的。但是，花希望改变这种延续了很久的女性的命运。她要从这片阴影里走出来。她始终是爱着小杜的，但她没有让爱变成束缚她的绳索。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当小杜决定放弃她和他们的孩子时，她选择了独自面对和承担。花在这里似乎重复着茉的经历，男人离她而去，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留给她。然而，花已经不是茉了，她在迎接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这个过程也成为一个女性获得新生的洗礼。这竟然是一个十分痛苦的经历。女性的自强自立是不是一定要以独自承担痛苦为代价呢？

 

    这是一部从男性角度探讨女性命运和女性心理的影片。所以，它悄悄放走了男性而把镜头对准了女性。影片中的三个男性角色都没有特别出色的表现，他们来去匆匆，完全成了女性的陪衬。在这部影片，这或者正是他们的命运。女性于是被突出出来了。陈冲和张子怡都表现得非常出色。我甚至认为，这是张子怡演过的最有分量的一部影片，她比较成功地塑造了茉、莉、花这三个生活于不同时代的女性形象，表现出三个年轻女性的同与不同。而她所饰演的角色的变化，又恰好和陈冲所饰角色的一成不变形成了一种相互呼应的张力，给影片增添了许多趣味和值得深思的东西。

 

    不过，《茉莉花开》又不同于我们以往看过的许多关于女性的影片。与其说它没有塑造一个完整的艺术形象，不如说它把三个形象融合成了一个形象。影片讲述故事的方式很有意思，三代人三个故事，看似独立成章，其实浑然一体，她们互相纠缠，互相补充，互相质疑，互相衬托，从而完成了影片叙事对人物形象的想象。这个形象不是指的哪一个具体人物，而是“女人”。这个女人活生生地从银幕上走下来，是一个有质感、有体温、可以触摸、可以交谈的人。她的名字可以就叫“茉莉花”，当然也可以叫别的什么花，这本身就是一个符号化的名称。但她的存在却不是符号化的，而是具体的，生动的，是由一个个细节和一系列动作完成的。

 

    而影片，恰恰是要通过“女人”这个形象，最终完成编导对于女性和女性自身命运的思考。编导并不回避这一点，他有时宁肯牺牲了所谓的形象，也要把思考进行到底。影片是寓言式的，对于花的命运安排也有理想化和浪漫化的倾向，但是，编导对于思考的表达是卓有成效的，甚至达到了一定的深度。以往，比较多的是从社会层面解释女性与男性的关系，把女性的生存困境简单化地归结为男性的压迫和欺骗，就像我们曾经看到过的许多始乱终弃的故事一样。但《茉莉化开》不想简单，它试图深入女性的内心，从根本上解开两性关系的迷团。影片所揭示的爱的依附性与人的独立性这一对矛盾，其实根源于人对自由与依存的内在矛盾性，是两性关系中的一对悖论。女性要求摆脱对于男性的依附性关系，确立自身的主体性地位，实现自身价值，寻求自我肯定，这些主张早在“五四”时期，甚至更早，就有人提出来了。“我是我自己的”，这个著名的口号，显示了从根本上改变女性在历史上的被动地位的可能性。但这是一个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口号，是建立在沙滩上的，缺乏坚实的社会基础。一旦遭遇现实中的爱情，它的虚妄性质就显露出来了。我是我自己的，我要把我献给我爱的人。我要逃避这种爱，我就要承担与逃避同在的孤独。影片《无穷动》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茉莉花开》的续集。获得了自主性、独立性的花，她的未来也许就隐藏在《无穷动》之中。对此，我们不能不表示特别的担忧。或许，这是女性为了改变自身命运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但这种代价难道就是公正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