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与美同在
——看昆曲《1699•桃花扇》
解玺璋
我对《桃花扇》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当年读剧本的情境里。一想就是那曲“放悲声唱到老”的《哀江南》:“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至今还记得当时背诵这一曲的情景。
不过,看罢昆曲《1699•桃花扇》,得到的感受却完全两样。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有绕梁三日的余音,真让人流连忘返。虽说这是一出“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戏,但当它借昆曲之身还魂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却只有美。这也许正是昆曲的魅力。它的曲调,按照徐渭的说法,即“清丽悠远”,再配上典雅的曲词,舒缓的节奏,绵长的韵味,以及演员优美的身段,简直是美不胜收。这还只是就昆曲的传统形态言之,田沁鑫的贡献,是为这种美创造了独特的空间形态,一种新的舞台表现方式。于是,境界全出。
昆曲《1699•桃花扇》的舞台空间是由几个部分构成的。核心是那个开放的、可以活动的“台中台”;有明代“清明上河图”之称的《南都繁绘图》,作为背景绘在纱幕上,从三面围成回廊,与“台中台”形成看与被看的关系,纱幕背后,乐队若隐若现;在回廊与“台中台”之间,是一个任由导演自由调度,观众亦可充分发挥想像力的空间——有时它是波光摇曳、水流宛转的秦淮河,有时它又成了杀气重重、血色迷离的古代战场,有时它还是笙歌曼舞、纸醉金迷的后宫庭院。时空的自然转换,行云流水般的舞台调度,场面与场面之间的反复穿插,使得整个演出气韵流畅,非常自如,不仅造就了一种诗情画意,更赋予舞台丰富的表现力。
不过,昆曲的演出方式,自有其传统。厅堂之上,几个演员,或清唱,或彩唱,场面都不是很大,伴奏甚至少到只有一笛一箫,观众则文人雅集,名士相聚,三五同好,细加品味与玩赏。然而,正是昆曲的这种小众趣味及其演出方式,才使得它在清中叶以后,在与京剧及各种梆子腔的竞争中,急剧地衰落了。所以,昆曲要复兴,一定不能复兴到明清之际的文人趣味中去。这不仅是昆曲艺术自身发展的要求,也是变化了的时代对昆曲的要求。田沁鑫的选择,其实是对当代观众审美趣味和心理期待的尊重与认同。也就是说,田沁鑫对舞台空间的创造性开拓,顺应了时代与新一代观众对昆曲的认知与想像。
昆曲的舞台化不是从田沁鑫开始的。我们可以把这种努力追溯到上个世纪中期,“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的时候,甚至更早。但是,田沁鑫的舞台表现,还是极大地拓展了昆曲演出方式的多种可能性。她的聪明才智,使得她在深入开发昆曲艺术潜质的时候,既有创造性,又不伤害这门古老的表演艺术。她为昆曲注入了一种青春活力,在青年观众与古老昆曲艺术之间架起了一座沟通的桥梁。她在该剧排演过程中,全部启用18岁至20岁的年轻演员,也显示了她的远见以及对昆曲艺术魅力的信心。
事实上,田沁鑫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使昆曲能够被年轻一代继承下来。昆曲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首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保护名单,社会各个方面也对昆曲的抢救、保护和扶植提供了积极的帮助。但最重要的,恐怕还是昆曲自身的传承。如果没有一代又一代的演员接续其香火,昆曲的保护和振兴就是一句空话。任何一个剧种的生存与发展,都依赖于两个必要条件,一个是常演不衰的经典剧目,再一个就是成熟的演员。而演员的成熟和提高,没有别的途径,只能靠大量的演出实践。所以,《1699•桃花扇》全部启用刚刚走出校门的青年演员,不仅是勇敢的选择,也是有远见的选择。青年演员功底不足,舞台经验不足,生活感受也不足,肯定会给演出留下种种遗憾,甚至使该剧的历史感受到损害。但对昆曲的前途而言,这也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在昆曲未来的发展中,这批青年演员的登台,很可能成为一个重要的事件。从另外的角度说,青年演员挑大梁,也给昆曲舞台带来了青春的气息,带来了青春的美。
最动人的一幕出现在演出结束之后,青年演员和他们的辅导老师一起向观众谢幕,观众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是对青年演员的鼓励,也是对老一代昆曲表演艺术家表达的敬意,更是希望昆曲永葆青春的真切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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