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江南烟雨中(小小说·续)
(2008-08-12 14:5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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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我和阿亮到杭州湖畔居的时候是中午11点——一进茶楼服务生就殷勤地问我们是要按照每位80元的标准消费还是100元。
“我们不喝茶,就是等人。”阿亮继续往里面走。
“对不起,我们收的是茶位费。”服务生穷追不舍
“给我们按人均100元消费吧。”我径直上楼,找了一处阳光灿烂的位置。阿亮就是这点不大方,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怕花钱。
“不喜欢,楠溪江也不比西湖差。”阿亮已经有些生气了。
“你是指哪方面?”顾艳媚眼如丝。
“风景啊,西湖的水哪里有楠溪江的清亮?”
“你说的到也不错,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等我一个下午呢?”顾艳点上一枝烟,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们。
阿亮没有话说了——是呀,如果不喜欢杭州,我们为什么不回楠溪江去?
我开始在顾艳的酒吧唱歌——我原本以为到了杭州就该走上演艺之路,哪里想到混来混去还是在酒吧唱歌,我有些失望,但顾艳说经常有大导演、经纪人到她的酒吧来,阿亮也说在哪儿唱不是唱,在杭州唱钱赚得还多一点。我知道他是在心疼那200元的茶资。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 /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 相信爱一天
我注意到了他——四十多岁的年纪,有型有款,在酒吧的灯影里,看上去竟然有点像《特洛伊》中的布拉德·皮特,英俊但略显忧伤。
我问顾艳这个人怎么这样怪,顾艳竟冷冷地反问我:你不会那么单纯吧?他是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我当然看得出来。但是,我还没有被这样喜欢过——他强烈的吸引你,但是他不靠近你,你感觉得到他,但是你无法接近他。
我口无遮拦地和阿亮说,那个古怪的男人似乎喜欢我,阿亮开始的时候并不介意,但是在酒吧两个人打过几个照面以后,阿亮就变得有点古怪起来,甚至有一天,他忽然对我说:“清清,挣够了钱就回去吧,我们可以在楠溪江边开一间客栈,夏天我们赚钱,到了冬天就到温暖的地方旅游,你说好吗?”
我说不好,我不止要赚钱,我还要唱歌——我不止要在酒吧歌厅唱歌,我还要在红堪体育场办演唱会,我要看到千万双手臂在我面前热情飞舞,我要听到千万人呼喊着我的名字热泪盈眶……
阿亮低垂着头,不说话。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我听到他说:“你还需要我陪你吗?”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阿亮,我觉得他就是为我而生的。
记得在楠溪江的时候,我常常揶揄他,说你没上过学,又不英俊,又不会唱歌,上天为什么要造你出来呢?他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容满面地挤到我身边,一把揽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因为你又美丽、又单纯、又会唱歌,所以上天要我保护你照顾你。”这样的玩笑开得多了,我们就会信以为真——他真的认为上天要他活着是为了陪伴我,所以上天才要他年长我一岁;我也真的认为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我快乐,不要让我像我姐冯祁祁那样绣榻悲寒冷冷清清。
我照常在“亿江南”唱歌,只是阿亮不再每天都接我回家——他找了一份工作,给顾艳做司机,有的时候甚至整夜整夜不回来,问他就说陪顾艳打牌去了,一打一个通宵。我们都骄傲,我不愿意对他说你不接我回家,我很寂寞,你不回来,我很难过,我不说,我就是不说,我是冯清清,冯清清什么时候求过男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的阿亮居然出落得像时装杂志上的偶像——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帅?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紫色线条直纹西装、紫色线条直纹西裤、柠檬绿刺绣衬衣、紫色丝质刺绣领带。
他靠在酒吧的廊柱上,一枝手斜插在裤袋里——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我当时正在唱刘若英的《后来》——“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那一瞬间,我有一种伤心欲绝的悲痛,我觉得如果我不立刻扑到阿亮的怀里,他就会从我的身边飞走。我已经看见他身后的一双白翅膀,他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阿亮,不再是陪我长大日日在楠溪江边玩耍的阿亮,他已经是一个初初长成的男人了,他有骄傲有尊严,他再不肯轻易对女人说:“上天给我生命就是为了让我照顾你,陪伴你,你是我人生唯一的目的。”
他的人生已经有了别的目的。
我们在午夜的“忆江南”告别,他的吻冰冷的扣在我的唇上——他后来对我说,当时他多么希望我能留下他,如果我留他,他是会留下的,但是我没有。我笑意盈盈地走到他身边,问他哪里借的行头,像要演戏似的。他说顾姐给置办了,他要陪顾姐出趟远门,顾姐说人要衣装,顾姐带出的人要给她争脸。
“出远门?顾姐怎么没有告诉我?”
“你不过是她酒吧的一个歌手,她出远门需要跟你请假吗?”阿亮的脸上多了玩世不恭。
“去几天?”
“不一定,看生意谈得怎么样吧。”
“你开车多小心。”
“我知道。”
“什么时候走?”
“再过半小时。”
“还有时间送我回家吗?”
“顾姐在等。”
我踮起脚,他拥我入怀——当他的吻落到我的唇上,我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事后我回忆起那是顾姐常用的一款香水,名字叫“真情流露”。
回到酒吧,我开始哭,我一直在哭,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止也止不住,直到他坐到我的身边。他叫江南,我已经知道,他给我送过很多花,我都记得,但是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话,我一直在盼着他跟我说话,但是他却在我哭得泣不成声的时候来和我说话。他的声音很温和,温和得让我不好意思再哭,因为再哭我就听不清楚他说的话了,但是我想听清楚,想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
三
我跟他去了湖畔居——明月如练,我们凭栏而座。他说他喜欢夜深人静的西湖,像哭过的美人,让人怜惜。他把一件西服外套披到我身上,说露天坐着容易着凉。
茶上来了,是碧螺春。他问我喜欢吗?
我说你点茶前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呢?
他笑了,笑容宽厚。他说:哦,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换,我只是想对于茶你大概不如我了解得深吧?所以不如由我来点。冒犯你了吗?
当然没有冒犯。
“刚才为什么哭?”他终于问我。
“没什么。”我敷衍他。
“是为那个男孩子?”
“他不是男孩子。”
“哦,他多大?”
“19岁。”
他笑了,他喜欢无声的笑,笑纹像月光下的湖水,一层一层悄无声息的展开。我问他结婚了没有,他让我猜。我说一定是结婚了。他不置可否。我们坐到夜深,彼此话都不是很多,几乎我不说话,他就不说话。
最后我说我想回家,他默默地结帐,默默地领我到他的车上。
“你家在哪里?”
“我们去哪儿?”
“你随便。”我并不是第一次离开阿亮,但却是第一次有一种要失去他的感觉。
他的家很温暖,是复式结构,楼上布置得很中式,很古典,红木桌椅、青花梅瓶、芙蓉暖帐、九华宝床;楼下则相当西式,罗马风格的沙发、波斯风格的地毯、英国式的餐厅、以及地中海式的飘窗。
我在他家一睡睡了七天,我病了,得了肺炎,发高烧,上吐下泻。七天以后,他问我去哪里,我忽然哭了,我问他可不可以不送我走。他说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住在这里。我问他是不是爱我喜欢我?他说你还太小,有些感情你不懂。我赌气起来,说要立刻回到“忆江南”,他莫不做声,一脚油门就把我送了回去。
顾姐见了我,连问也没多问一句,好象我并没有消失七天似的,我问她几时回来的,她竟然所答非所问的说:“阿亮几天前搬到我那里去住了。他给我开车,这样也方便一些。”
我出离愤怒,厉声问她:“阿亮现在哪里?”
她眼皮也不抬:“应该在洗车,晚上我们要去上海,顺便跟你说一句,这个酒吧我已经盘出去了。你要是还愿意在这里唱,就和江先生商量,反正你们也都认识,而且还彼此欣赏。”
“那个女人哪里比我好?她年龄比我大一倍,美丽不如我一半!”我一边哭一边问阿亮,在心里我觉得他还是我的,他还是喜欢我的。
“那么那个男人又哪里比我好?他年龄也是我的一倍,而英俊也不如我一半。”阿亮点上一枝烟,他以前是不抽烟的。
“我和他没怎么。”
“我和她也没怎么。”
“他只是关心我,像我的父亲,我从小就没有父亲。”
“她关心我,像我的母亲,我从小也没有母亲。”
“阿亮,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我们为什么到杭州来?难道我们是为了来说分手的吗?”
“清清,你不会说来杭州是为了我吧?你过去需要我,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很快就不会再需要我了,因为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我几乎是在吼。
阿亮盯着我,那种陌生的眼神,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我被吓住了,我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必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拥有很多很多爱的女人,到那一天,你就不会再在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