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真正的爱情？

朋友殷切发过一份网页来，几乎听得见她在那边的抽泣：“看，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果然。是一篇深情悲怆的悼念文字：原本感情甚笃一十五载，哪禁得女方忽罹恶疾，遽乎撒手人寰……男方原本就是不错的文人，加之十五载相濡热情一夕迸射，整篇抒发更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虽比不得苏东坡那段痛怀早逝发妻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却也足够使我等恹恹苟活之徒骤然一凛，为之掬一捧狗熊泪的同时，也不禁检点起自己无知无畏的狼犺生活来。

但是，这万确就是我们追寻了那样久——跑断了脚、急断了肠的传说中“真正的爱情”么，假如……假如那位女士迄今还健康囫囵地活着的话？

哦对不起，首先必须申明的是：这绝不是对逝者的不敬——人家都已经香魂飘渺了，我还在这里孜孜寻找人家十五年里偶然吵过的一次架，以兹证明这份令素以理性见长的我友亦泪如雨下的爱情，不过是因为死亡而仓促定格、拔高的一场误会——不，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其实是：如果无以死亡奠基，半强迫性质长寿不已的我们，到哪里去寻找所谓“真正的爱情”？

梁祝、宝黛、罗朱；乃至羡煞无数后人的沈复的芸娘，哭坏太多后人的苏轼的“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哪一段千古流传的泣血真爱不曾以死亡为帜？而假如素擅无事生非的林妹妹竟长命百岁，苏娘子也平安地在小轩窗旁梳了一辈子地妆……则可怜泱泱中国文学史之“爱情卷”怕是要立刻“怏怏”吧？

许多年前，曾流传过这样一个赚得无数同情泪的爱情故事，据说它得过一个什么“优秀极短篇小说奖”：他和她，极年轻，携手站在路边，他手里有一封洁白的信，她欢快地夺下：“我帮你去发。”而邮筒在马路对面……

——是的，如你所料，只听得一声刺耳巨响，他眼睁睁见她如一叶秋蝶，冉冉飞起又落下。信笺如断翅跌落，风过处，依稀可见一行整齐挺拔的字迹：“妈妈，我们就要结婚了。祝福我们吧。”

……我们且不要追究这事故究竟缘于女孩没有走人行横道，还是司机酒后驾车——现在的问题在于：没有人读这个故事能够一点不唏嘘，他们忽然纷纷惊惶地扬起头，四处急寻那张因为太过熟悉、反而有些陌生的面孔，然后彼此飞奔过去……没错，也许第二天一早，忘掉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照例会为一碗豆浆是该加一勺糖还是半勺而互相攻讦谩骂，但至少此刻，他们正紧紧地攫住对方的手，双手。

一位女友，曾经一喝多就很小声、很小声地附在我耳边说：“有时候，我会幻想：假如今天他开车出去，遇见一个疲劳驾驶的卡车司机，然后是惊天动地轰地一声——当然，也有可能，当时驾车的正好是我——我们的日子，会不会有意思一点？”有一回可能我也喝多了，遂拍拍她娇嫩的脸蛋：“你可以试试啊。”

她当然没有试。但是她试着离了婚。三年后，辗转多处男人、脸蛋不再娇嫩的她又回到了前夫的怀抱。后来她又喝多过很多回，但再也没有向我述说过她的上述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