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身是眼中人

——读画眉新书《谈谈情，装装傻》

双鱼一生  （中国电视读书节目第一品牌《读书有用》主持人）

画眉从MSN上发来文章，说是新书《谈谈情，装装傻——红粉私享者读本》，让我写个书评。我非“红粉”，自然不敢“私享”，因此也只好“装装傻”，不在书名上较真，而将一己之见与天下“红粉”读者“分享”了。未见全书，按说不该随便血口喷人，但我具有钱锺书先生所说“书评家的本领”——“无须看得几页书，议论早已发了一大堆，书评一篇写完交卷”，尚请列位担待则个。

我素来喜欢读熟人写的东西，无论该熟人与我仅有点头之交，还是曾共鱼水之欢。只怪今世文字凋敝，生人灾梨祸枣之作，每多不堪入目；然熟人无论笔头是否可观，单是那种一编在手、见字如晤的影音还原效果，已足让人“娱乐乐翻天”了！我跟画眉平时交道不多，吃过两次饭，发过几回短信，我的话上过她的杂志，她的书上过我的节目，而已而已；却总觉得她是个很熟的熟人。所以十多篇文章一气看下来，还真有点坐在画眉对面听她叽叽喳喳聒噪了半晌的错觉。

我曾经在节目里说过，画眉的语言是所谓“拳拳到肉”，专挑要命的地方招呼。浅者但赏其花拳绣腿的招式，深者更睹其心惊肉跳的效果。比如她分析卡米拉战胜戴安娜、赢得查尔斯王子的原因：“上帝是公平的，有的女人中看些，有的女人中用些，我指的是，在床上——这个理由伧俗不堪，然而往往是事件的底牌。”就算你不同意她的结论，你也不得不佩服她对人性弱点的无限体贴。我猜想，画眉写作时往往伴随着一种快感，一种类似孙二娘“饶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脚水”的快感。有价值的无价值的，悲剧喜剧，她都撕破了给人看。虽说地球人都知道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但碰上画眉这种敢于直面袍子上的蚤子的超女，还是让人喟叹繁华世界内在的不堪一击。陈玄风一身横练功夫，怎生抵挡得住幼年郭靖刺向他肚脐练门的小小匕首？光怪陆离的都市，衣香鬓影的佳人，她们也隆胸、也避孕、也拍拖、也血拼、也美容、也买车、也烫发、甚至也内省，风风火火，轰轰烈烈，但到底意难平，无法凝视那个卸下浓妆、拿去面膜后的镜中人。画眉的纤纤小手轻轻一点，便戳破了时尚工业的后窗，映照出情感画皮的原形。

别怪画眉如此冷静与残酷。这不是伍尔芙在一间自己的屋子里，时时刻刻用意识流为普通读者梳理英伦女人的傲慢与偏见的年代。这也不是张爱玲在沦为孤岛的上海和香港，心心念念用白玫瑰与红玫瑰摆出倾城之恋那美丽而苍凉的手势的年代。Welcome to the age of Un-innocence ，欢迎来到不纯真的年代——读画眉，难免想到美国那位也是时尚媒体工作者的Candace Bushnell 。Bushnell艳光四射，号称“新闻界的莎朗·斯通”，和画眉一样，也是大学毕业后从外省来到大都会，也是以给时尚媒体写稿逐渐成名，终于靠一部Sex and the City（《欲望都市》）大红大紫，最近更将推出新作 Lipstick Jungle（《口红丛林》）。我这么说，并非希望画眉学Bushnell一样，在自己的床上采访CK的男款内衣模特，也并非希望画眉学她一样，找个比自己小10岁的芭蕾舞团首席领舞演员作男朋友——虽然这两件事也没什么不妥；我之所以由画眉而想到Bushnell，还是因为她们的写作题材相近，都写女子，都写女子“在这个人人憧憬远大前程的城市，在这个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城市，在这个到处都是完美的人的城市”（In a city of great expectations , In a city that anything could happen , In a city of perfect people）的光鲜，辛勤，尴尬，而又狼狈的生活。那个情人节蹲在家里煮面条吃、顾影自怜到颤抖与哽咽的女子，还有那个在做心理游戏期间、曾几度因觉心酸而掷笔的女子，如果我不告诉你答案，你能猜出她们是出自画眉笔下，还是Bushnell书中吗？

在理智与情感之间，在物质与心灵之间，在狡黠和装傻之间，在热闹与寂寞之间，那些每天走在大街的女子，那些每天擦肩而过的女子，就这样穿行于五光十色里流浪。年少时读王静安《人间词》，读到一处惊心动魄的句子：“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斗转星移，高峰变成了北京东区苍穹下画眉住的复式小楼，天眼变成了画眉戴上隐形眼镜的双眸，不变的只是那句“可怜身是眼中人”！——“从前，我经常凌晨4点回家，可是现在，我凌晨4点就起床了，不是为了派对，而是为了写作。”——请问这是Bushnel说的？还是画眉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