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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事之秋
初二那年布乖12岁,现在想想,那一年布乖怎么遇见了那么多事儿啊!
首先是她的“豪华文具盒”被盗。在那个年代里说它“豪华”真是一点也不为过:海绵皮儿上印着纤毫必现的白雪公主,双层,尺寸足有五分之一课桌那么大;打开来里面有粉红镶边儿的椭圆形小镜子,有预备插课程表的透明夹层,有分门别类搁三角板,半圆仪,直尺,粗笔,细笔,橡皮等等各种文具的格子;而最为关键的是,布乖义不容辞地把它们全挤得满满的,一点儿没糟践地方;光钢笔就插了五六根,其中有一支布乖记得特清楚,因为她最喜爱:纤细的艳红洒金的笔杆儿,笔帽上还连着一根精美的金色链条——但是就在大伙在操场上体育课的45分钟里,它神秘地失踪了!一瞬间布乖的喉头有些发干,第一个念头是很不争气地切切祈求那仅仅是一个不甚美好的梦,不久就会恍然醒来,发现右手正搭在左胸上。
然而那是真的。当下一节课的老师走进来时布乖忍不住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纷纷扬扬。布乖用手去抹泪,她的手指空空如也,它有些温暖,仿佛还带着晒过的海绵文具盒特有的柔滑触感。是的,那不过是个文具盒而已,可是在当时,那是布乖人生的重大骄傲之一。老师安慰说一定会帮助布乖,但她忽然发现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这个念头使她的哽咽唿地一紧,然后戛然而止,她开始安静地听课。
之后布乖换了一个体积小了一半的文具盒,而且只带两支钢笔。虽然一想起那只文具盒乖巧的如此这般心下还是如旧年的风湿隐隐作痛,她还是渐渐淡忘了它。
接下来还是因为体育课——跳山羊时布乖呼啸着一头栽下来,情急中以右手着地,结果整只右胳膊当场就凝在那儿了。这一回布乖表现得更糟,她的嚎啕在3秒钟内聚集了400米跑道操场上的所有人,立刻就有两位好人架起布乖直奔医院。
布乖也不知是怎么连滚带爬给运到那里的,总之20分钟后到那儿时她仍然成功地保持着泪迹的绝对新鲜以期唤起医生关注。还好拍片的结果说明布乖只是严重脱臼,她被糊上了一块黑乎乎热腾腾的膏药(不知是否狗皮的),又给层层叠叠缠上雪白的纱布,成为一名悲壮的伤兵。这时她已不怎么忧伤了,心里盘算的是呆会儿见了布乖妈如何保证犹沾新泪以再博同情。一个月后六一节,布乖和同学们集体去公园划船时她仍然吊着绷带,可是她的快乐只有比湖里蹦着高儿的金鲤银鲫更胜三分。
随后布乖遭遇了一场更为悲惨的命运:她去帮妈妈打开水,不幸水壶倾倒,滚烫的水分子在她的右膝上无比兴奋地跳跃翻滚,她的惨叫数里可闻。这一回闹大发了,第二天创面即溃烂发紫,布乖至少暂时光荣跻身二等残疾。她被爸爸带去医院,狠毒的医生用光芒四射的尖头镊子愣是生生揭去她膝盖上的整层皮。布乖痛得浑身发抖,但是她告诉爸爸:“没事儿,呵呵!”她用长裙子盖住伤口,一瘸一拐走到宽大的木质舞台正中,大幕缓缓拉开,她开始朗诵自己写的诗。末考了,她一个月没有上学,但是她的成绩仍然名列三甲。看得出,爸爸很为布乖骄傲。
那一年发生的事件还有:课间休息,布乖被开玩笑的同学从背后猛然推出去,一头撞在对面的水泥墙上——不然一辈子她也弄不清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她额角上鸡蛋大的包就差在四周描上万道金光了。医生说嗯这个,暂不排除脑震荡可能。数九寒天布乖在学校排练舞蹈,排完早已是万家灯火,她去车棚开车,不知是车钥匙还是她的手指冻得发脆,总之接下来的镜头是——一个手捏钥匙根儿的小姑娘在瑟瑟寒风中茫然四顾。估计末班车司机已经蹲在家里的炕头上喝茶了吧?饿,冷,怕,布乖在黑漆漆的凛风里独自跋涉了快一个小时, 才影影绰绰看见布乖爸迎上来的焦灼面孔——彼时布乖妈以及邻居二大爷二大妈都分别在另外数条寻找布乖的路上。
其余玩游戏时被朋友顺手扯烂了最心爱的靓衣,连人带自行车乒呤乓啷一头扎在地上,人车皆伤等等更是家常便饭。布乖估摸着,如果小时候布乖妈曾带她去找某瞎半仙看过的话,算到这一年他一定会突地一抖:“流年不利啊!”
现在想起来对于那一年的祸不单行布乖仍然保留着小小的吃惊,但是更令布乖惊讶的是她居然可以如此镇定——无论事情多么糟乱,布乖自岿然欢度她的幸福时光。其中顶不体面的一笔不过是免不掉的嚎啕,然而假如一场嚎啕可以化解之于当事人的无限悲伤,那简直是世上最划算的买卖之一。布乖不由问自己:如果今天仍然那么厄运连连, 自己还会有那样的气魄吗?
有个曾经喜欢过布乖的男孩儿——他是布乖小学同学,是看着她一步步堕至今日的。他说:“我真喜欢你小时候的样子,总是傻乐傻乐的。”
呵其实布乖也是一样的呀!但是没办法,布乖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