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风月录 |
70年代出生的中国女子,第一件时装多半是件白色的棉布围兜:腰前绗着细细公主线,两肩飞着小小荷叶边,穿上后,整个人如心思简洁、明媚喜人的布娃娃。不过长大后,令她偶然午夜梦徊,不禁悚然一惊的,却是那雪白底子上,嫣红手绣的两个圆润、清丽的舒体字:天真。
向天真的女人投降(下)
(续上篇)世上最难嫁的女子,绝非人以为的才貌全无,而是,美丽与能干兼得的顶尖女子。要说这也不全是男人的错:女人们自来哭着喊着务必要往高处嫁。如果她本人已占据制高点——总不成要男人去做神仙?我们才、财、貌样样不缺的老板便是其中标本怨妇一名。然而近数个月,她肃穆已久的面色却忽如春风扑了夏花、秋月映得冬雪,周身上下一股暖融融、甜滋滋、阳光下汩汩流淌不尽新鲜牛奶的味道——没有错,她恋爱了。
据说对方条件好得可与查尔斯攀亲家。然而,就在续莹打点滴的那个晚上,偏是那位男士临时来到,又偏是芬妮领他进来时,正经过续莹的办公桌——据说那位男士当即眉头一皱,匆匆跑过去问续莹要不要紧。
接下来一连两周没有音信,老板按捺不住,亲自打电话去问,却只得幽幽一句:“要员工打着点滴工作,于情于理,都不是特别妥当吧?”
5.
与续莹先后离开的还有芬妮与索娅。个中原由老板没有解释,只隐约听说,芬妮接到卸职通知书后,去老板处很是哭诉了一阵,两周后,因为一个不大不小的娄子,老板的多年宠臣索娅也悄然离去。很快,公司下达了由我代替索娅职位的任命。
接到任命的一瞬,我知道我应当笑的,最好能笑得连眼角细纹亦不理会,因为老板的心腹、公司HR经理犀利的眼波正不经意地扫过我。但无论怎样努力,我不过只得咧了咧嘴巴。虽然人人仿佛任命的是他们似的,极力恭喜我“时势造英雄”,但多年道行,我不幸还是看得出他们心底的愤懑与惆怅:“呵这个世界,到头来总是被不那么聪明的人所把握——”
纵然我以为他们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但已顾不得那么多,我要打电话给成林:“今日恐怕不能赴约了……没什么,只是要开公司中层以上会议……”一直以来,总是他这般口气淡淡、若即若离,换得其余女子,就不抓狂也必怨尤,但我不,现今我等女子略为看得入眼的男人,身边若无些浮花浪蕊的才是蹊跷,何况他也并不是我押的惟一筹码,虽然……他是我这么些年来惟一的,不禁怦然。
他果然动容:“升职了?做得不错啊。那么,改为周日?”
我翻翻日程表:“恐怕要到下个周三。”
电话那边静默了一下:“好吧。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到。”
搁下话筒,我才令自己满眼的笑纷纷迸了出来。这样出挑男人,看过的温柔缱绻、曲意逢迎一定太多,我得时时警戒自己另辟蹊径。
6.
中层会议于我的意料之中,6点便结束了,但未曾经过等待的男人,必不懂得珍惜。我哼着歌儿去超市。
有时候我想:上帝的性格真是古怪,令你失去的同时,多半又慷慨地塞给你些什么,但人们往往忙于清点损伤,而忘记发扬拥有——我在超市遇见了续莹。至于失去……我想,晚些提到,我的心或者能够少痛那么,一点点。
说遇到仿佛有点不恰当,我是给一双满是熏衣草香气的手蒙住眼睛的:“猜猜我是谁?猜对有冰淇淋吃。”
我叹一口气,笑:“Dear,希望下次猜对时,你给出的奖赏能换个花样。”
续莹咯咯笑:“或者这回,我可以考虑分你一块我刚DIY的天然精油香皂。”
续莹送的精油香皂很合适我的皮肤。大约是满面轻柔芬芳的熏衣草泡沫太过放松人的心境,不及多想,我抄起电话——是个男生接的。
我不由多嘴:“怎么可以要男生替你接电话?养成这样习惯对你不利。”
续莹笑嘻嘻:“但我正在洗手间——他真的很可爱,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我笑:她一点不怕我多心?没有女人会轻易介绍女友给男友认识,除非她比她丑、老。
亲密到一同吃冰淇淋、交流驭男心得是一回事,遇到难题而请教同行绝对是另一回事。但不知怎么,我居然絮絮对她说了,说了也不羞愧——续莹何尝令人羞愧过?
7.
我请续莹吃刺身拼盘,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续莹吃得杯斜碟歪,换气间隙方道:“下次请我,可以不必日本人做总厨师长的。”
我笑:“你的意思是,换法国的?”就是换外星厨师长也不为过,她帮我捋清的思路,让老板几个月来第一次露出笑脸。
她也笑:“但我总觉得,这枚海胆是你的丝绒腰带,而那管龙虾,是你的Tiffany新品——”
我们一起的朗朗畅笑,令邻桌无聊男子微笑侧目,而遭他对面肃然女子狠狠白眼。我们笑得更欢了。
啊对了:“你喜欢Tiffany的风味?”
她拼命点头:“当然,连它海绿色的盒子我都喜欢到不得了,总觉得那是我最爱的小人鱼公主的Logo色。哦对了,我做过测试,我的适合的穿着色系是秋季系。你呢?”
续莹瞠目:“但是你一直穿戴的却是……”
“是的续莹,”我颓然,“所以,你比我可爱、幸福得多。”
8.
“不知Dear还好吗?”午餐时分,依莉莎端着盘子坐过来。我警觉地盯住她——目前我部比她部领先的成绩令她嗅到了些什么?她压低声音:“听说老板的前任男友在追她?”
我微笑:“我只听说,她很喜欢与现任男友一同诵读《简爱》:我此刻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肉体的角度和你说话,而是我的心灵在和你的心灵说话,就好像我们都死去,穿过坟墓站在上帝的面前,那时候我们是平等的,我们绝对是平等的——”
曾经急眉瞪眼痛斥之:“人都说,他条件好得可与查尔斯结亲。”
续莹看起来十分忧愁:“但是,我并不想和那一脸发酵面包样的卡米拉做亲家啊。”
那是成林宣布结婚、而新娘不是我后,我第一次哈哈大笑出来。
“或者,她哪一点都不如你,但,她从不与我捉迷藏。”成林深深看住我,“那天傍晚,在超市,我远远看见你了。”
我悔得肠子都紫了。续莹替我拉回顺拐的那只手:“如果一个男人爱你,你喜欢捉迷藏,他会赞你神秘;你不喜欢,他会赞你清透。”
我笑起来。呵感谢上天,我们曾手牵手在神前发誓:人不爱我,我绝不爱人。
依莉莎眼光忽然有些迷离:“她与我当年,好像。”
我慢慢咽下一大口饭:“她比我们都有力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