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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
是这样的:布乖父亲的来处倒简单,他是土生土长的安徽人,19岁方离家去南京读大学。由此看来布乖应当是个安徽人没跑,问题是连上03年为奶奶奔丧那一回,布乖一共才回过两次老家,加起来不到10天,她倒是想做个安徽人——至少有不下十次,当她说自己是安徽人时,对方立即客气道:“哦,安徽出美女。”当然,至少有不下一百次,她跟人这么说过——问题是,她能算吗?顶多籍贯是罢?
南京姑姑家的表姐曾经谆谆教导过她:无论如何不可在上海乃至南京说自己是安徽人,否则就会遭到类似全国人民之于河南人的眼色。至于安徽人或河南人惹谁了,则是另外一个涉及历史,地理,经济,人文等多元话题的浩大文章,布乖在此无力赘述,可能不如表姐感同身受,她还是以自己是半个安徽人为自豪的,当然,如果明知对方是上海或南京人,布乖就会试图报出母亲的来处——啊这个,事实上也很难说。
妈妈的爸爸的爸爸是四川三台人,妈妈的妈妈的爸爸是四川成都人——这么说来布乖妈至少应当是四川人无疑了?可偏又不尽然,迄今为止她一口四川的空气也没有呼吸过,更别说踏一脚四川的土地了。看来话只得这么说:“她能算吗?顶多籍贯是罢?”
那布乖妈到底算哪里人呢?这话还得从头说起。话说那二位老人家既是同乡,又是同侪——均为前清进士,双双在山东做官——这也是外公外婆姻缘的由来。当然,后来他们双双来到北京,在西四兵马司丰盛胡同典下前后两处院落之过程十分繁缛,如上所言,“涉及历史,地理,经济,人文等多元话题”,“布乖在此无力赘述”,总之,外公外婆从此在这里过起了一忽儿欢欢喜喜,一忽儿吵吵闹闹的俗世生活。很显然,布乖妈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虽然因为外公的公务原因,布乖妈的童年时光里间有短暂的外地生活经历,但总的来说,布乖妈5岁上小学的时候,作业本上的校名是“丰盛胡同小学”;念大学的时候,胸前别的校徽上书的是“北京建工学院”。
哎,连布乖自己说着都嫌嘴皮子磨得慌,何况诸位看官娇嫩的双耳乎,但没有前因哪来后果?为了弄清自个的来处,不至于面对上述“最讨厌提问榜眼”时每每张口结舌,布乖不得不脱下心爱的高跟鞋,戴上讨厌的隐形眼镜,向着冥冥中的一柱昏黄光影奋力迤俪而去……
她看见自个在北京妇产科医院出生了,重3.75kg,剖腹产,7 天后被一辆上海牌小轿车(租来的当然)接回了丰盛胡同外婆家。没错,直到上小学以前,她还都是个北京人,户口本上写着呢,但问题是,她和姨姨家的漂亮表姐在四合院的大枣树下玩耍的时候,一天到晚蹲在实验室里的爸爸已经携妈妈悄没声息地潜入了X省Z市——唉,也不是他们没事找事啦,既然上级派他们去X省建立研究院,他们怎么可以辜负领导的培养和信任呢?
布乖依稀还记得她的第一次旅行,也就是第一次离开北京是在一个晚上,由于身姿娇小(嘿嘿),在爸爸向邻座道歉过后,她被裹着一层花毯横亘在一条绿色人造革三人座椅上,仿佛天生与旅途有缘,平日里须“讲故故,抱抱,拍拍”三部曲才得渐渐盹去的布乖伴着车轮发出的隆隆声,很快就睡着了……不知是不是由了这个开端,长大后的布乖任怎么失眠,只要一着运输工具,不管汽车火车轮船还是飞机,总是一上去即呼呼大睡——3岁看老, 一点不错。
好了,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布乖之后尘:因为爸爸工作调动的原因,布乖一家在X省又辗转了好几座城市,最后落脚在了省会Y市,这时候布乖已经10好几岁了——你能说她是Y市人吗?她可是一句Y市话都不会说,因为她高中3年念了3 个班,和同学们都不大熟,她的伙伴都是爸爸任教大学里的教工子弟,大家在一起说的都是普通话。
现在,布乖重新回到了北京——她重新穿回高跟鞋——虽然在郊区按揭了一幢小复式,但当然,她不算北京人,因为她没有北京户口,也不是在这里长大的。是的,3岁看老,自3岁起,她便一再被连根拔起,投入到另一座熔炉里重新锻造,或者这成就了她的从无地域偏见,以为天下一家,随遇而安,并不觉得哪座城市简直不能容忍,但同时,更令她在每一座城市,都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客,匆匆的,飘零的,没有根基的过客,即使玩转得再是眩目流丽,也终是要走的,马上,即刻,随时——或者就是下一秒。
或者有了爱会得好些——不是说“爱即家”?但布乖惨笑了:她已经承受了马不停蹄地从一座城搬到另一座,以致她无言以对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你是哪里人?”她可不想再从一段爱情颠簸到另一段,以致她无言以对另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你的男朋友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