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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当有人提到我的时候
你知道那种感觉吧?
当有一个物品在你家或庭院里摆放了很久的一段时间后,它似乎就只是成为那风景的一部份。你并不会每天注意它,但当它消失了,或损坏了,你总会马上发现,你懂吧?
今天早晨,当我煮咖啡时,我发现到在我家后方的那个稻草人似乎有点不同,但我察觉不出它到底哪里有异样。它离我的房子有点距离,再加上我现在的视力不太好。我必须跨过那一大块田野,靠近它,才看得清楚它的样子。但现在屋外正下着大雨,我想我得等到晚点才能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很快的忘掉那稻草人,继续我的日常生活。喝着咖啡,配着黑麦面包做的培根三明治,里头放些奶油。我还是不确定我到底是哪时候开始喜欢吃黑麦面包。当佩姬(Peggy)还在世时,她总是喜欢取笑我的「独特口味」。当她自己做面包时,我会尽量掩饰我对黑麦面包的喜爱,她的面包也很好吃,但不是黑麦面包。虽然说,如果我能让她回来的话,我会放弃所有的黑麦面包。
我坐在餐桌旁吃着早餐,读着讣闻。有个可怜人为他的黄金猎犬发了一篇讣闻,他的名字是黑皮(Happy)。佩姬一直都很想养一只黄金猎犬,而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着,直到医生发现了她得了癌症。一个月后,我成了一个鳏夫,一直没有给予他妻子一生唯一想要的那个东西。我当时很痛恨那种感觉,现在也是。我把那报纸丢到餐桌的对面,走进客厅看电视。
早晨的电视节目真难看。其中一个随着年龄增长的缺点是,你无法再赖床。并不只是因为当那只公鸡在外头大叫时会马上让我醒来,我从昨晚就寝后来来回回上了 12 次的厕所。
当你的摄护腺跟一颗垒球一样大时,真的很难好好休息。当我坐在那躺椅上,看着一个法官对着别人大吼大叫时,厨房的外头传来一阵很大声的「砰!」我想大概是有一只可怜的,愚蠢的鸟撞到了窗户吧。我拖着身躯,走下躺椅,迈向厨房。
确信着我大概要换掉那片破裂的玻璃了,我可不想下雨时让雨水洒进来屋内。
令我讶异的是,虽然那只鸟的尸体躺在窗户外,但那片玻璃完好如初。它还是很脏,因为我很懒,顶多一个月刷洗一次,但它没事。我感到很满意,但很无聊。我望着窗外,想到那稻草人的不同之处,我的好奇心引导我的视线看到那。看起来还是一样怪。外头的风让它的玉米秆有点弯曲,但现在雨势终于比较小了。我拿出我的靴子,打开后门,往那片田走。
那稻草人站在大约 500 尺的距离,对你们这些欧洲人来说的话大约是 150 公尺。佩姬在70 年代时建议我在那放一个稻草人。我从来都不晓得原因。我们这并没有乌鸦。她从旧衣回收店拿了一套老旧的燕尾服给它穿。还是没有任何乌鸦。好几十年过了,它身上的衣物也变得破旧不堪。那燕尾服现在只剩下几块布料残留着,但它木制的身体部位还是很牢固。这也是为什么我早上看到它有不同的地方时感到讶异,这家伙很耐操。
我走在田里时,什么都看不到。大部份可用的玉米已经不在田里了,但很多很烂的玉米还是长得很高。我走了十步左右就被这些玉米秆用得一身湿。我想我不如就一口气走到底,满足我的好奇心,至少我今天完成了些什么。大概过了几分钟后,我走到了那稻草人旁。
它大概有 15 尺高,我抬头看着它,觉得我真的是傻子中的傻子。它哪里看起来不同? 这一阵阵的强风把它吹反了,原本它是面对窗户的,现在变成了侧身。如果我照着医生的吩咐买一副眼镜,我想我可以不用走这一趟,还搞得我全身湿透了。我开始往回走。
我走出那玉米田,走到屋前,昨天晚上我忘记把我的摩托车停在室内,我必须确保它没被风吹倒。摩托车没事,但我一转身,看到那扇挡暴风雨的玻璃门碎裂着。说巧不巧,那阵暴雨又在这时候下了起来,淋得我更湿,我冲进屋内,相当的不高兴。
从那扇门掉落下来的玻璃碎片沾着血,在我的靴子下被踩碎着。我想撞到它的那东西挺大只的,它留了一大条血迹,直到客厅。不论它是什么,它留下的臭味把我薰出了眼泪。我四处找寻着那尸体,停下了脚步。那稻草人,外头的暴雨跟那碎裂的门都抛诸脑后。我看到了一只狗站在我的躺椅旁,伤得很严重。我不敢相信它伤成那样还活着。
它的内脏垂在地上,在底板上流着汁。它剩余的毛,曾经是金黄色的毛,布满了血跟其他刺鼻的液体。它看起来很衰弱,它胸上的肉在它的肋骨上吊挂着,它脖子上的那搓毛里,有一大堆的蛆扭动着,咀嚼着它的肉。但,它还是站在那。
当它看到我时,它残余的尾巴微弱的摇着,似乎很高兴见到我。我想到了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心寒,那是黑皮。那只狗曾经是金黄色的。我终于想到了。我呼唤着它「黑皮!」那残缺的动物尾巴摇得更激烈。它闻起来无法形容的糟,但在那腐臭味外,我察觉到了些什么,一个令人熟悉又开心的东西。我叫那只狗待在原地,我想以它的伤势来说,应该在我回来看它前就会死去了。所以我走向厨房,但黑皮跟所有的黄金猎犬一样,没听我的话,拖着它的肠子跟着我走进厨房。
当我接近厨房时,那味道更加的浓烈,我看着桌上,有一块黑麦面包放在那,还热腾腾的冒着烟。我的困惑感转变为一阵挫折感。是谁带给我那一块面包? 为什么有一只半死的狗在我家? 当那只手放在我肩膀时,我明白这一切了。我吓了一大跳,转回头看,她穿着结婚时穿的那套洋装,跟她一起埋葬的那套绿色洋装,是佩姬。一小捆的金发残留在她腐烂的头上,她那空洞的眼窝看着我。我在当下知道了我该做些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抱着她,我不想伤害她。放开她后,我坐在餐桌旁,吃着我所吃过最美味的黑麦面包。黑皮闻着佩姬,她屈膝抱着它那腐烂的身躯。她的头靠在它那充斥着虫的脖子。我看得出来她很爱它。当我吃饱后,看着黑皮那乾裂的舌头舔着佩姬的牙齿,我开始打着这篇文章。
佩姬从储藏室的柜子里拿出那把左轮手枪,她看着我打着字,把它放在桌上,走到我身后,手臂环抱着我。她的头现在依偎在我的肩膀上,等着我打完。
当有人提到我的时候,如果他们问着那住在小镇边缘的农夫发生了什么事,请给他们看这封信。我准备好要跟我的太太待在一起了。
袋鼠
我已经住在这房子 40 年了。在拉尔夫 (Ralph) 过世后,三十年以来首次孤伶伶的剩我一个。我常常去找我的邻居,寻求安抚。他们也给予我很多的照顾,他们的仁慈让我感动到哭。并不是很多地方都会确保一个孤独的老男人有受到照顾。我周遭的人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美丽。
对于我附近的孩子们来说,我就像是他们的祖父。我喜欢当保姆。拉尔夫跟我一直都想领养小孩,但在我们住的州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有机会能够跟这些孩子一起长大是我的荣幸。让我有再一次的机会来实践以前无法被允许所做的事。我好希望拉尔夫也有机会参与。当然,我知道他在某地,带着爱跟骄傲的神情注视着。
其中一个女孩,麦迪森 (Madison) 跟我最亲近。她的爸爸早已不知去向,她的妈妈被迫全职工作,常常整天不在家。她的妈妈海伦 (Helen) 在拉尔夫过世后给予我很多的支持跟爱护。当我有机会在她工作天时照顾麦迪森时,我义不容辞的答应。
我从麦迪森 10 岁后开始照顾她。她很喜欢我家中的袋鼠玩偶收藏。拉尔夫在澳洲长大,我都叫他我的「小袋鼠」(Little Roo) 尤其当他兴奋时他的澳洲腔听起来更明显。每当他生日时我都会送他一个袋鼠玩偶。在他去世后这些玩偶都积灰尘了,我很高兴麦迪森能够再给予这些袋鼠关爱。
多年后,麦迪森长大了。我担心她有忧郁症。她以前在学校时就没有几个朋友。放学后她会直接来这做功课,等她妈妈来接她。她个性似乎没像我印象中一样的开朗。部份的原因,我想跟她的年纪有关。青春期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段难熬的时期,更何况麦迪森是在一个艰困的家庭中长大。我还是很担心她。她对我还是很有礼貌,从来不曾对我有不尊敬或无礼的举动,但似乎有点沉闷。做完功课后也不会跟我一起看电视。她只会穿着她已经穿不太下的袋鼠睡衣坐在地上,玩着拉尔夫的玩偶,跟她小时候一样。
麦迪森 16 岁时, 交了她的第一位男朋友。至少是我知道的第一个。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是个典型的屁孩;满口脏话,不断地抽着烟的鲁蛇。但我也爱莫能助。麦迪森从来不曾
带他回来,我想她知道我不会认同。但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在多年前就有自知之明,感情这档事是她与她妈妈的私事。除非我认为她有危险,我才会介入。
麦迪森跟她的男友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屋子又安静了下来。我以前看护的小孩们现在也都能照顾自己了。他们的父母偶尔会来拜访我,喝杯咖啡。但我以前所爱的人与人之间的互动锐减。我感到好寂寞。
有一晚,海伦惊慌的跑来我这。显然的,麦迪森承认她有在使用毒品。海伦不知道她是用哪种毒品,但还是相当担心她女儿的安危。我试着跟她确保学校一定会做些什么,但她接着又跟我说,麦迪森怀孕了。
这消息让我十分震惊。我在过去几个月偶尔有看到她,我有看到她似乎有增重的迹象,但从来没想过她有身孕。使用毒品这件事让我更加担心她了。我们试着一起想办法解决,唯一的共识是学校必须知道这个消息。虽然本地的学校系统不是最好的,他们有资源专门协助这方面的问题。
她的学校什么都没做。麦迪森的行为持续着。海伦不敢告知警方,怕她的女儿会被送到寄养家庭。我也毫无头绪。偶尔我会在城里看着麦迪森醉醺醺的跟着她那白痴男友走在一起。
在二月的某一个下午,我准备从超商离开,麦迪森在停车场看到我。还好她男朋友没在旁边。她跑向我,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似乎没醉,但看起来一定有使用些什么。她的瞳孔扩张,口齿不清的说着她有多想念我。接着她问我能不能晚点来拜访,顺便看看那些袋鼠。我说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很想念她。
大约在 7 点左右,麦迪森到了。我赶快开门邀请她进来,外面相当寒冷,她看起来生病了。我看得出来她刚刚吸毒。她拖着脚步进来,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走去那些袋鼠摆放的位置。她童言童语的跟他们说话。她 11 岁的时候这么做,我觉得还挺可爱的。如今,知道她毒害着不只她自己,同时也伤害着肚里的婴儿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爱。
我走向她,问她需不需要我帮她脱掉大衣,吃点巧克力蛋糕,喝杯热茶。她没有回应。她持续着跟那些袋鼠说话。我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等着她改变情绪后跟我说话,还是离开这回到她家。
麦迪森跟着每一个站在一排的袋鼠说 「我爱你」。然后她往回走,再跟每一个袋鼠说一次。然后她看着我,说 :「我也爱你 ,麦克 (Michael) 。」接着她苍白的脸微笑着,说:「但你知道吗?我最爱的是小袋鼠 (Roo) !」她脱下她厚重的大衣,我尖叫着。她的肚子上划了一个大洞,她婴儿发紫的头,胸,跟右手从开口露出来。「你看看小袋鼠。」她虚弱的说。「一个好棒的小袋鼠。」她接着试着跳向我,学着袋鼠。那婴儿瘫软的头跟手随着摆动。
「甜美的小袋鼠。在他的袋子里又温暖又安全。」
我祖父的习惯
我的祖父在两个星期前过世了。在他的丧礼结束后,我们聚集在祖母家的客厅,追忆着我们与他美好的回忆。我们这些所有的孙子/女 都说着他喜欢用不同的语调念故事,即使只是读报纸。我们也说着他跟我们分享的童年故事。
我的祖父 1929 年在波兰出生。当他 14 岁时,他们全家被纳粹抓走并带去集中营。
他从来没跟我们提到集中营里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曾追问。就我所知道的,他曾有 2个妹妹 、 1 个弟弟 、 3 个姐姐跟 2 个哥哥。3 个较年轻的小孩到集中营时就被杀掉了。他们在那里时,全家人都被打散。他后来就再也没看到他其中的两位姐姐。她们在到那的两周后过世了,他的妈妈不久后也死去。
我的祖父在 1945 年, 他 16 岁时,跟他生存下来的家人获得了解放。他的余生受苦于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他在 20 几岁时移民到了美国,认识了我的祖母,他们很快的结了婚,有了一个家庭。
我的祖父看起来一直都很正常。他一直到晚年时都没有老年痴呆症。直到他 60 几岁时,他才终于没有创伤后压力症 — 每晚尖叫着醒来,或着对于狭小空间感到恐惧,当他看到纳粹的旗帜会全身虚弱。他是我所知道心理跟情感上最强健的人。
然而,我祖父有一个习惯总是让我感到很怪。每一次我们跟他用餐时,他总会多准备一份碗盘。即使是到外面的餐厅用餐,他也会点两份餐点,但他自己只吃一份,他也不准我们其他人吃另一份。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问他这背后的原因时,他总会千篇一律的回答:「这是一个波兰的传统。」我一直都相信着,直到我上了大学,读到了波兰的文化。我还记得我祖父跟我提到的那奇怪的传统,但不论我怎么找寻相关资料,就是什么都找不到。
所以,当我们在分享着与祖父的回忆时,我想会是一个好机会来探讨为什么他会那样做背后的缘由。我跟大家提起这回事,他们也讨论了起来,我们开始问着我们的祖母。
她犹豫了一下,但后来她开始跟我们说着这个故事:
「集中营是一个很严峻的地方。他们在寒冷的冬天时也没有什么衣服可以穿。
每个人都生病着,身上都是跳蚤。你的祖父是个聪明的人,他的父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服役过,他教会他的儿子们在困境中如何生存。集中营里的囚犯从来都没有什么食物可以吃。
你的祖父决定跟一个年轻的女孩合作。他们会轮流拿属于他们俩个人份的食物。所以他们不会每天都吃不饱,而是一天会吃饱,隔天会绝食。
这个方法只管用了一阵子。随着他们在那里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们身体的状况也都越来越糟。那女孩后来得到了斑疹伤寒,而你的祖父因为饥饿而自私了起来,她也无力阻止他。
他跟女孩说他会分食物给她,但他从来没有。他会把她的份也吃了。那女孩因为病得太严重,也没有察觉到什么。没多久后她就死了。营里的人在几年后也得到了解放。
我们呆坐在那,哑口无言。祖母又继续说着:
「当集中营的人被解放后,你的祖父无法跟任何人提到他做了什么,他感到极度的羞耻。
他试着有一个正常的生活,但他的生活早已不再正常。他有一次哭着跟我说,每一次他坐下来用餐时,脑海里都会传来一个哭声。那是刚开始的时候。后来他会看到那个女孩,跟他一起坐在餐桌。
我当时觉得应该是创伤后压力症影响他的思绪。但我后来也看到她了。她就坐在那桌子的最后面。」她指着那长长的餐桌。「她什么都不会说,只是哭泣着。每一次我们用餐时她都会出现。一段时间后这房子闻起来像是永久的死亡跟疾病。屋子里总是很冷,即使在夏天时也一样。我们会在房子里找到死掉的动物,尸体上留着咬痕。我们必须停止这情况。
有一天,亚伯拉罕(Abraham)你祖父,想到我们应该多放一份碗盘给她用餐。情况慢慢的改善。他每一天,每一餐都会这么做,即使吃点心时也是。最后房子终于没有臭味了,屋里也不再寒冷,动物的死尸也没有再出现。我后来再也没看到她了,我们后来都没看到她。」
我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祖父对任何事都感到怀疑,他甚至不相信神(虽然他每个星期五都去会堂)我们想着一定是他的创伤后压力症造成这一切。
直到,我们所有人都听到那个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