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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故事(上)

(2016-07-15 11: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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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作者:tobamovirus (病毒)



        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我的故事。



        当决心提笔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相信自己已经濒临疯狂,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而已。躲在这里,不分昼夜,没有时间,和这一切即将逼疯我的事情对抗,就跟之前的人一样;不同的是,我有信念,我知道事情运作的方式,我知道自己有机会逃过…也许。



       「喀沙喀沙喀沙喀沙…」外头不知是谁,用指甲抠抓门板,发出细碎又刺耳 的声响。



       「喀沙喀沙…咯咯—咯咯…」我只能捂住耳朵。



        已经不知是第几个夜晚了,从我眼角余光浮现的那些怪物,逐渐蠕动、成形,变成无法以言语形容的恐怖东西,是你只有在梦里才可能见到的,最深的恐惧。


    而且,它们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实实,有血有肉,躲在暗阴的角落,盯着我, 窥伺我,只要意志力一松懈,它们就会扑上来,在身上抓出鲜血淋漓的伤口…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他们出现在马路上、窗户边、门外,将我的神经拉扯绷紧到  极限…我知道已经快要没有时间,所以要趁现在—神智还勉强清醒时,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你喜欢听故事吗?没有人不喜欢,如果故事够吸引人的话。



        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灵魂,不但有灵魂,它同时也尝试攫住听者的神智,将原本与故事无涉的读者带向未知的命运。请不要觉得我在故弄玄虚,当你听完我 所要说的这个故事,就会了解一切。



        当然,如果害怕真相难以承受,也可以选择现在离开,那么你便永远不需要知道,故事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一切都是你的选择。



       「咿呜--」抠抓门板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悠长的悲鸣,穿透门板,直达脑海…我真庆幸,大玉不曾遭受过这种折磨。也许是有的,但在这些恐 怖的幻象变得严重之前,她就恢复正常了。虽然她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但这至少是唯一令我安慰的事。



        其它人就没那么好运了。











        该从哪里说起好?



        从那天我和小舞的会面讲起好了。



        一开始我就不喜欢小舞。小舞这人个性尖酸刻薄,一张嘴说三道四,我们是高中同学,记得高一时,她当着我的面跟大玉说一句:「阿志这人长这么矮又矬,你还真是有爱心,跟他做朋友。」大玉只是尴尬地扯动嘴角,周围人倒笑得挺开心,我从此恨她。小舞就这点惹人厌,她总能用俏皮的语气和轻快的态度,把这种不入流的恶毒笑话讲成一个真的笑话。



       「你现在真的是又高又帅咧!说真的,你高一进来的时候还真是矮得要命。」


    小舞一看到我便这样说,语气跟从前一样快活,不知为何带了点试探的意味。



        对啊你也还是一样贱。我冷冷地想。



       「是啊,可是是因为后来我突然长高了。」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招来小舞一阵笑。



        其实我没在说笑话。



       「真的耶,高二那时候你真的是『突然』长高了,大家都超惊讶的。」



       「时候到了吧,我猜。」我随便乱答,「对了,你也变漂亮了。」她今天刻意打扮,脸上妆容浓淡得宜,妩媚得令人几乎无法逼视,V型低垂的胸口挂着水滴状的水晶项链,闪闪发亮,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若非极力克制,我的眼神便  要不时往那里飘去。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我看着墙上的时钟,有些意兴阑珊。我不喜欢小舞,小舞知道,她不稀罕也不在意,正常情况下,我们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凑在一起;今天若不是我有些想打听的事,谁想跟她坐在一张桌子的两端?



        言不及义地东拉西扯一阵,小舞突然冒出一句话:「大玉闹失踪的事情… 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觉得不好受。」她说。



        终于。



       「其实,你别看我这样,好像对什么事都笑嘻嘻的,老实说,我一直很担 心她。不过我以前就知道大玉有一些情绪问题,她跟我说,你对她太好,她没办法回报你,所以她只好离开了…永远地离开这里。大玉这个人就是钻牛角尖,你知道的。」小舞幽幽地说,我突然注意到,她也憔悴了,充满血丝的眼白和发黑的眼袋,显示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睡好。



       「不可能。」我冷冷地说,「大玉不可能这样对我。」



       「我知道你喜欢她…这个我真的不愿意说,但她以前曾经说过,她没办法回报你的感情,你给她很大的压力,你不要怪我这么说,我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的追求者那么多,你的条件…」



       「够了。」我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话不投机,我也懒得再应酬下去。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样的故事吗?」小舞突然说。



        我收拾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那个故事,小舞知道关于「那个故事」 的细节?



        那个神秘而邪恶的故事?



       「对于『那个故事』,你知道多少?」我问。



       「我知道大玉高三的时候,是因为这件事休学的,不是像他们对外宣称的,因为升学压力的缘故。还有小雪和阿芝的死,也跟它有关;而且,我是最后一个听到这个故事的人…」



        我迟疑一会儿,还是坐下了。



        虽然我讨厌她,也不晓得她话里有几分真实,但那个故事,那个故事纠缠着我,一个难以解开的谜团。我非得知道不可。



       「告诉我。」我说。



       「我不能告诉你,」小舞顿了一下,「如果我说了,你也会遭到噩运。」



        我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你没跟任何人讲过那个故事?」挑起一边眉 毛。小舞这人,据我的认识,干起损人利己的事是从不手软的。



       「你误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不是这种人。」小舞冷冷地回答,「我现在之所以能坐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愿意出手帮助我。不然,我可能早就发疯了…我不能跟你说那个故事,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关于大玉,还有小雪和阿芝,还有整件事情发生的始末…」











        我还记得和小舞谈完,离开咖啡厅的时候,天空下着微雨,就像我和大玉最后一次相约时,我站在电影院前的长廊下,看着外头下的那场雨,雨打进走廊,沾湿了我的脸,而大玉始终没出现。



        对别人来说,那不过是场微不足道的毛毛雨,但却是下在我人生里,一生一世的大雨。从大玉生日那天之后,我们就失去联络,原本约好一起看电影的,她却爽约了,再也没在我眼前出现过。



        自从咖啡厅那天谈话以来,我的精神始终有些恍惚,不断思索小舞告诉我 的那些事情,是真的吗?其中有若干部份和我所知的重叠,似乎是真的,小舞和我说的事情,让我厘清了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再仔细思索,却只是增加了更多疑惑。




        整件事情要从高一开始说起。



        当我讲到高一的时候,第一个跃入脑海的还是大玉。亲爱的大玉,即使一开始就知道她对我并未特别垂青,但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再也无法将她自心底抹去。



       「下雨了呢。」第一次见到大玉,她伸出柔细洁白的手掌,承接屋檐落下的雨水,她是那么美丽,优雅的小手在雨中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你不觉得雨滴的形状很美吗?」她说。这是大玉第一次和我交谈。



        我只是害羞又笨拙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刚开学不久,大玉就吸引了全班男生的目光,随之而来的是一些女生的负面评价—做作,虚伪之类。我知道那都不是真的,如果她真的是那种势利眼的女孩,怎么会用那种温柔又真诚的态度来对我这么普通不起眼的家伙说话?



        除了那些卯起劲要诋毁她的几个女生之外,大玉其实算人缘不错,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比如说,小雪和阿芝。她们的感情之好,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只要有大玉,就有其它两人。



        高一生活很快地过去了,没什么特别的事—那时候我是这么以为。不过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寻常的事,有关小雪。



        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前,小雪的情绪突然不太稳定,常常在上课时间缺席,向辅导室报到,老师们也都睁一只闭一只眼不过问。一开始我们以为她是因为课业压过大,但后来有人谣传,小雪就是那时女高中生命案中,犯案女学生的表妹。



        但那不过就是谣传罢了。



        大家肯定都还有印象,那命案闹得很大,审判的时候,媒体天天都花上斗大的版面报导。



        女学生用刀子刺杀了自己的同学,将她分尸后掩埋,手段凶残冷酷。重点是,犯下杀人案的女学生长得很漂亮。有家报纸毫无顾忌地把刚成年的少女大 头照刊登在版面上,以「美少女杀人犯」的角度报导她,乍看之下跟小雪确实有几分相似,但学生大头照都是那样的,分向两旁的浏海,齐耳短发,清清秀秀…高中嘛,学生间总有些奇怪的蜚短流长,对于那个谣言,没人真的在意。



        总之第一年就那样过去了。



        高二的时候,开始有些怪事发生在小雪身上。



        说是怪事,其实也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简单地说,就是小雪开始有异常的好运,比如说,在福利社买包糖果,里头的抽奖小卡总会抽中「再来一包」的字卡;考试时猜题总会猜中;如果她说她某一科小考前一天睡死了没准备,那天的考试总会因莫名其妙的理由无法进行,例如影印机卡纸没办法印考卷,或是老师自己打翻茶杯,把试题卷弄湿(有时我还真希望小雪天天睡死没念书)


    …诸如此类的事,那时候总觉得一切都是巧合,虽然也老半开玩笑地说:「今天老师又没办法考试了,一定是小雪害的吧。」或是「小雪没带伞啦!今天放学一定不会下雨的。」但认真说起来,每个团体有时候似乎也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在意的。



        有趣的是,又过一学期,幸运之神也开始眷顾阿芝。她和小雪一样,无往不利,要什么有什么,有次我半开玩笑地对大玉说:「喂,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不叫她们两个人把好运分一点给你啊?」



       「我跟她们说不用啦,我才不需要靠那种东西呢。」大玉回答。



       「什么啦,她们还真的跟你说过啊,这种东西还真的可以分啊。」只觉得大玉傻乎乎的,让我一阵好笑。



       「没有啦,只是开玩笑的时候讲的。」大玉赶紧分辩。



       「干嘛紧张啊,还真的咧!」我揶揄大玉,没注意她变得古怪的神情。



        现在想起来,大玉当时的神情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她不小心泄露了她们 之间的秘密吧。



        在那时候,她已经知道「那个故事」的存在了。只是后来,她又为何会去 听「那个故事」的?是她自愿的吗?还是不小心听到的?



        大玉骗我吗?不可能,大玉不会骗我的。



        那时候我对大玉的迷恋几乎到了极限,不管何时,眼神总是偷偷地追随她, 整天想着她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音乐,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现在想想, 也许那种沉默的狂热吓到了大玉,使她有段时间默默地疏远我。



        即使如此,我对她的一切了若指掌。一切,当然也包括,她喜欢的人其实 是隔壁班班长,全年级第一名,篮球校队队长。



        你一旦看过大玉看着他的眼神,就会知道自己毫无希望。大玉看着他的样 子,就像一面镜子,映出我看着她的模样。



        过了这么久,每当我想起大玉那时的眼神,心里仍隐隐作痛;我知道她永 远不可能用那种眼神看我,即使我是如此努力地试图在她的生命中挤进一席之地。



        当得知他们两人正式交往的那一刹那,我整个懵了。我总觉得不可能,听 说那男生已经有女朋友了,也长得很漂亮,两个人感情很好;虽然嫉妒这家伙的好运和好条件,但知道他不可能抛弃原来的女朋友,和大玉在一起,还是让我有几分庆幸。我一直以为不可能,大玉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但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很大。



        高三一转眼到了,大家都卯起劲来准备考试,我却失魂落魄,整天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觉得这个世界离我而去,没有一件事值得挂怀。



        对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真正不寻常的事。



        小雪死了。















        小雪的死虽说事出突然,但话说回来,也算是有迹可循。她是自杀死的。



        对于她的死,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小雪本来就是个抗压性比较弱的人,虽然她平时看起来很开朗,其实内心有许多郁结。高一时就知道,她有适应不良的问题,不然常常跑辅导室是怎么回事?高三时,她的忧郁症状又发作了,而且还伴随幻觉的发生,越来越严重,导致她最后想不开,自杀了。



        真可怜。他们摇摇头,好像很惋惜。事实上,他们完全忽略了,小雪的死充满了许多谜团。



        我不知道说这些话的人是否根本不在意真相,他们难道没感觉小雪的死是多么古怪,多么不寻常?就连我这么心不在焉的人都注意到了,小雪的精神状况渐渐变差的那阵子,她的脸上有种表情,好像她真的看到了什么,那么恐惧而害怕,脸上浮现无处可逃的绝望。



        一开始的徵兆还算轻微,小雪会在跟人说话或是做事做到一半时,突然望向空中,开始发呆。老师特地把她叫到办公室约谈,因为她在写考卷时,一半 几乎全对,另一半内容却完全空白,而且这种情形发生不只一次。老师问她是怎么了,小雪总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理由来。



        然后状况渐渐变严重了,小雪常常在课上到一半时,突然尖叫一声,站起 身来,把课本扔在地上,彷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然后指着课本,半晌说不出话来。而且,更糟的是,她的身上常有莫名其妙的伤口,大家不说,却心知 肚明,那是自残的痕迹。



        有次我和她一起当值日生,我在擦黑板时靠她较近,她便尖叫一声,把我推开,指着我的肩膀,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什么。



       「干嘛!?」我有点恼怒,粗声粗气地问。事实上,不只是我,班上同学对她也颇多怨言。大家准备联考,心情已经够烦躁,还得忍受她疯疯颠颠,像颗不定时炸弹,怎么念得下书?



        两、三个礼拜后,小雪终于休学,在家里静养。说来惭愧,我那时简直松了一口气,相信班上许多人也作如是想。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一阵羞愧,小雪当时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印在我脑海中,她的面容无法自抑地扭曲,那是一种 极端恐惧、害怕的神情;有时我会想,如果我们当时不那么缺乏同情心,小雪是否不会选择走上绝路?



        小雪休学后,又过了一礼拜,周五的夜晚,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脑子,准备搭上校车,回家休息。路过实验教室时,眼尖的大玉突然指着五楼的屋顶:「阿志,你看,有人站在上面。」



        我抬头,一抹纤细的黑影在楼顶摇摇晃晃。不知为何,即使距离如此远,我还是瞬间就确定了:那是小雪。学校通往顶楼的门通常是锁上的,不知道小雪怎么上去的。



        那道影子晃了几下,突然一时失去平衡,像折翼的小鸟般斜斜坠落,一下就到达地面。



        我很难向任何人形容那种声响,那种钝重又沉闷的声响,小雪落地的声响。


    小雪死亡的声响。



        大玉呆了呆,突然开始无法自抑地高分贝尖叫起来。



        这时我顾不得大玉,书包一丢,往小雪那边冲过去。



        小雪四肢扭曲地瘫在地上,颈子弯折,头部迸出的血液在地上开了一朵花,她的手脚不规律地轻轻抽搐着。我忍住反胃的冲动,向她靠近,试图察看状况。



        在靠近时,我听到一种细微的声响,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耳鸣,听到蚊子嗡 嗡叫的声音;随即我发现那是什么:有人在唱歌。



        唱歌的人是小雪。



        她躺在地上,双眼圆睁,嘴巴一开一合,嘴角血沫一下一下溢出来,断断续续地…



        唱着歌。



        我的鸡皮疙瘩爬起来。



        小雪不久便停止颤抖,躺平在地上,只有嘴巴不停蠕动,神情呆滞地唱着歌。



       「快叫救护车!有人跳楼了,快叫救护车!…」我回头朝远方跑过来的人 群挥手大喊,小雪破碎的歌声仍时断时续传进我耳中。



        一只鸟儿…筑巢…



        另一只鸟儿……取暖



        第三只…



        第四只鸟儿在笼中…




        在树上…跳着舞…



        一只鸟儿…



        单薄的声音,重复模糊不清的歌谣,配合诡异的旋律,飘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小雪、小雪…不要唱歌了,你听到我的话吗!?」我抓着小雪的手,试 图唤起她的注意。



        小雪双眼圆睁,除此之外毫无表情,只有嘴皮还在蠕动,不断地低声唱歌。



        救护车很快赶到,开进校园里,载走了小雪。



        那个夜晚一团混乱,胃部翻搅的不适始终无法平息,大玉不停地哭,老师忙着安抚所有人,小雪送到医院后宣告不治…



        虽然是自杀,警察还是找了我做笔录。我如实告知一切,包括小雪不停唱 歌的事情。



        当我说出这件事时,警察们古怪地交换了个眼色。后来,有些人曾试着委 婉地告诉我,小雪坠地时头部正向地面,几乎是当场断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痛苦太久。」他们小心翼翼地说,一面观察 我的表情。



        即使早已知道,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沉默。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我,毕竟就连我自己都快不能相信了。一切的事情都不像真的,包括小雪的死,即使亲眼 所见,后来想起来的时候,仍然恍恍惚惚,一条生命消逝在眼前,如此轻易。


    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是一场梦?



        一个人的死是多么大的一件事,但大家哭完哀悼完举行完葬礼之后,生活又回归常轨,该念的书照念,该考的试照考。



        但有时我读书累了,把视线投向窗外,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的确,事情才刚开始而已,一旦它开始了,就再也无法回复原本的状态。



        下一个人是阿芝。


*******************************************************************


顺手从副驾驶座拾起一张掉落的发票。不用对,也知道有中奖,但我实在懒得知道,用手揉了揉,便丢到后座去。



        把跟朋友借来的黑色CAMRY停在公寓对面,关灯熄火,等着小舞从她的公寓里头,踩着她的细跟高跟鞋,穿着小洋装,娇俏地扭动臀部走出来。她今天会坐我的车。点燃一根烟,边抽边等,内心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不自禁地回 想起从前的事。跟小舞那天在咖啡厅跟我说的事情一对照,有些已经清晰无比,有些却只是更加模糊难清,今天可要好好问问小舞。



        在等待的当下,思绪又不自禁地飘回从前。



        自从我们高中发生了那些不幸的事,在接连失去两个好友之后,大玉变得神经兮兮,她高三下学期休学,一开始还有几个好友看她,随着大考逼近,大家自顾不暇,会固定探望她的人,只剩她当时的男友、小舞和我。大玉变得很 憔悴,精神也不太正常,整个人神经兮兮。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好几天不洗 澡,我去看她时,大玉往往拒不见面,让我扑个空。她妈妈说大玉越来越严重,完全不愿出门,甚至连家人也不想看到,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尖叫,有时啜泣,任何人敲门都引发她歇斯底里的反应;因为如此,大玉的前男友也慢慢冷淡了,无心也无力照顾她的癫狂。我听说他们在大考前夕分手。



        听到消息后,即使考试已迫在眉睫,我还是拨了一天时间去探望大玉。本来以为会像上次一样,被拒于门外,我进了大玉家,跟她妈妈打过招呼(我们这阵子已经熟到只要打声招呼,她就会让我自己走上去找大玉的地步),走上二楼,没想到,这次她房间的门却是开的。



        大玉在里面梳头。房间里有一股闷臭,是一种夹杂体味、汗臭、发霉以及密闭房间空气很久没流通的怪味道。



       「对不起,我的样子好丑。」大玉坐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向我道歉,表情却很轻松,如释重负。一头曾经柔顺美丽的秀发像鸟巢一样乱蓬蓬地堆在头上,里头还夹着大块皮屑。



        她用梳子梳,却没两下就卡住。即使如此,她的心情还是很好;大玉曾是如此爱美又注重形象的女生,但她能用这副邋遢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却还毫不在意,令人意外。



        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手上、腿上、甚至是颈子上,都有大大小小的 瘀青,或是刀子割过的伤痕,怵目惊心。



       「早上小舞来看过我了。」她说。脸上有浅浅的微笑。



        刚刚进来时没注意,我现在看到了,大玉的房间有对外开的窗户,但却被她用不透明的封箱胶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地封起来,不只是窗户接缝,连玻璃的部份都横七竖八贴了一堆,彷佛害怕什么东西会破窗而入,回头一看,房门的边缘也黏了一圈胶带。难怪房间会这么暗。墙壁也一片狼籍,上面用原子笔、铅笔、马克笔甚至是立可白乱七八糟地画了一堆线条,里面夹杂着零乱的字句,全都是「我错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要找我我不想知道我不想死…」



        我把视线转开。



       「你现在…好一些了吗?」我问。



       「我已经好了。『它们』离开我了。」她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大玉、她的微笑、她说的话…都让我隐约有种 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这是我不认识的大玉。



       「『它们』是谁?」我问。



       「就是『那个故事』带来的东西…」大玉神情突然呆滞了一下,有点困惑。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那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哪个故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就是…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个可怕的故事,我答应了小雪和阿芝不说,不然的话,她们会讨厌我,跟我绝交。」她说,手环抱膝,整个人蜷曲起来,身体轻轻的前后摇动。



        我的心凉了一下。那时候小雪和阿芝已经都死了。



        她又皱起眉头,「等一下,我今天约了政达,今天是我们交往满一个月,他说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她又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突然大叫起来:「我怎么会这样!?好恶心!你怎么在这里,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面露惊恐,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怕她伤害自己,我只好把她抓住,按在椅子上,一面高声叫她妈妈来帮忙。



        后来大玉持续看了一阵子心理医生,才渐渐恢复正常,能自行处理日常生活起居。即使如此,她依然常常心不在焉发呆,或者盯着空中,久久无法回神。



        在我大一那年,大玉准备重考,虽然大学里面有许多社团和系上的活动,但我的心始终牵挂着大玉,每次课后一有时间,我便跑到大玉家探望她。大玉那时一面看心理医生,一面重拾书本准备联考。除了我之外,她几乎不跟其它高中同学来往。像小舞,我看过她好几次,大玉总是将她拒于门外;而我,由于讨厌小舞,即使看到她站在门外,也绝不搭理。其实,我一直纳闷小舞怎么对大玉这么不离不弃。小舞是一直到高三,才突然和她们热络起来,但与其说是热络,不如说是小舞一头热地缠上她们,而小雪、阿芝和大玉生性随和,也就可有可无地允许她的纠缠。



        有好几次,我进入大玉家时,看到大玉躲在落地窗的窗帘后,偷偷看站在外头的小舞,脸上有奇异的表情,有点恐慌,有点害怕,还有些我说不上来的 什么。



        说真的,小舞对大玉这么有情有义,还真出乎我意料之外;小舞的功课普普通通,却跌破大家眼镜地上了前几名的国立大学,而且还听说一开学马上交到开BMW上课的富二代男友,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就是得意非凡,走路有风。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忘记老朋友,常常来探望大玉,就这点而言,让我差点对 她改观。



        一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知道,这是因为她们都听了「那个故事」,所以她们的命运注定了要紧紧相连,直到最终。



        对于「那个故事」,我虽然隐约知道,但一直到大玉考上大学之后,她才肯松口跟我略提;即使如此,一直到最后,她都没告诉我「那个故事」究竟内容是什么。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是她的生日。我记得那一天关于大玉的每个细节,她微笑偏头的模样,阳光撒在她秀发上的光芒,转身时裙摆飞扬成一朵荷叶…一切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大玉有些漫不经心。她大一,刚刚考上大学,忙着做新鲜人,课业忙碌,又参加了不少系上活动,和我渐渐疏远,但约她生日这天中午出来吃西餐,她还是一口答应,也许,在她心中,仍然有我一席之地…吧?



        我希望有。



        中午时我们一起吃饭,大玉接到两通手机,两通都被她切掉了。第一通是小舞打来的,大玉硬是不接;第二通电话又响起时,我好奇想看是谁打来的,大玉很快把它切掉,然后把放在桌上的手机收到包包里。



        大玉食不知味,整顿饭不是掉了叉子,就是打翻水杯;我跟她说些什么,她也只是随口应付几句,就低下头,用叉子弄着盘里的食物。



       「对了,你上了大学之后,跟小舞还有联络吗?」为了打破沉默,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她刚刚打电话给你,要干什么?约你吃饭吗?」



        大玉突然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说:「谁跟她有联络?我跟小舞根本不熟,她一直缠着我,我真的不知道她要干嘛。」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有点尴尬,不知道大玉为何变得如此尖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道歉。整个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们系上要办联欢晚会,我是公关组的,阿志,对不起,我最近真的很忙…」大玉说,已经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歉疚。



       「你不先等甜点和饮料上来吗?」我愕然,没想到她如此匆忙。



       「真的很对不起…」她流露懊恼的样子,「待会我同学要来接我…」



       「骑车吗?我可以送你。」我多带了一顶安全帽。



       「没关系,我同学开车从场勘地点回来,说好了要顺便来载我。」她说,包包拎在身上便想走。



       「等等…」我说,本来想等我们吃完,要送她回去的时候再说,但是现在不交给她,就来不及了。「你的生日礼物。」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镶金边的黑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璀璨耀眼的水滴状水晶项链,「本来想趁我们离开的时候,再跟你说的,不过既然你赶着回去,那就…生日快乐。」



        大玉看着那项链,表情很复杂,我想她还记得,这是她半年前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庆祝,我陪她逛街时,在百货公司专柜看到的一条项链。我并没说这条项链足足花了我半年的打工费,但我想她是知道的。



        因为她凝视着那条项链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觉得她会把它还给我,就像漂亮女孩会拒绝她们的追求者一样,对我说,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只因为她知道收下它就是收下了承诺。



       「这只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慢慢地说,「我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讲,只想说…生日快乐。」



        她迟疑了一下,从我手中接过打开的盒子,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水滴的边缘,看得出这个礼物送对了,她很喜欢。她的动作让我想起第一次相遇时,她用手承接雨滴的模样。



       「谢谢你,」大玉说,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唇凑过来,在我颊上亲了一下,旋即转身,像蝴蝶一样地翩翩离去。



        当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时,门外的风铃轻快地晃荡旋转,发出轻脆悦耳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



        我看着它发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风铃悬吊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晃动的姿态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想起了阿芝。



        为什么是阿芝?



        因为阿芝是上吊死的。














       「我不会跟你说『那个故事』,既然我终于有能力让它结束在这里,就没有必要再害更多的人了。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至少你知道了一切,也算是有个交代。」那天在咖啡厅,小舞是这么起头的。



       「整件事情是这样开始的,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真正的实情,总之,他们是这么传说的。」



        从前从前,有两个女孩,一个叫小珠,一个叫采儿,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在她们住的地方,附近的山上据说有一棵很灵验的许愿树,两个女孩有一天相约出发去找这棵许愿树。



        皇天不负苦心人,真的给她们找到了。两个人同时对树许下各自的愿望,树却只对小珠低语。祂说,难道你不觉得采儿很可恶吗?她比你漂亮、比你聪明、运气比你好、却拖着你老远地来找什么许愿树,她不过是在利用你帮她找树,然后自私地达成自己的心愿罢了。



        不然她就应该只让你许愿,反正她有的东西已经那么多了…可是她还要更多,真是贪心。



        你真的以为她当你是朋友吗?你们一起许了愿,你还是比不上她,永远永远都比不上她。



        所以,杀了她吧,把她的尸体变成我的养份,杀了她,我将让你得到世界上一切东西,只要你想,一切都会是你的。但是,你要在好运转成噩运之前, 把『那个故事』说出去,如此一来,你的好运会转移,但噩运也不再纠缠你。



        树对着小珠低语,不断不断不断不断低语,她渐渐被蛊惑了。回家的路上,小珠看着采儿,越看越觉得说不出的憎恶,她知道树说的都是真的。采儿就是那种一面装好人,一面占尽便宜的伪君子。



        于是在树的蛊惑下,她杀了采儿,把尸体埋在树底下。



        从此,小珠得到了难以想像的好运。



        但这份好运并未持续太久,不久,小珠就彷佛从天堂掉进地狱。她的身边 开始出现种种怪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恐怖的幻觉浮现,纠缠不休。更糟的是,那全部是真的。那些东西一开始只是围绕着她,骚扰她;但是后来,它们碰触她、伤害她,在她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小珠舍不得这份好运,她得到了一切曾经采儿拥有而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包括众人的喜爱、滚滚而来的财运,甚至是她暗恋已久的男孩,那原本是采儿的男朋友。她舍不得这一切。



        但情况日益严重,最后,她还是无法忍受幻觉的纠缠,而将故事说给另一个女孩听,这个女孩叫雅芳。



        将这个故事告诉雅芳后,幻觉不再纠缠小珠,但好运也不再伴随。小珠瞬间失去了她已经获得的一切,包括深爱的男友。



        小珠终于领悟到,没有了许愿树给她的好运,原来自己一文不名。她想起采儿对她种种的好,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做。在失去一切和罪恶感的双重打击之下,小珠烧炭自杀了。



        原本得到一切,最后却落得什么都没有的下场,这就是小珠的结局。



        但故事却没有结束,它已经转移到雅芳的身上,雅芳和小珠经历了同样的过程,先是好运,然后是幻觉,最后是无穷无尽的梦魇。于是,她讲了「那个故事」给另一个好朋友听,那女孩叫梅帖。












        当小舞提到梅帖的时候,我的神色动了一下,小舞注意到了。



       「你听过梅帖吗?」她问。



       「管梅帖对吧。」我说,这名字并不算普通,连姓也是。



        她是小雪的表姊。



        关于小珠及雅芳的故事,在小舞提起之前,我从未听过。但是管梅帖?我知道,大玉曾有一次提及。那是在她感冒的时候。



        在她隔年重考的联考前夕,大玉因为压力太大,加上长时间念书劳累,病 倒了。我去探望她,陪她说说话。



        看得出大玉很累,却不愿意睡觉,她一会儿哭泣,担心自己在考试前好不起来;一会儿拉着我,和我叨叨絮絮地说些没意义的话语。于是我便陪着她,直到晚上。



        好不容易大玉睡着了,我等了一会儿,正想离去,却惊动了大玉。她好像正从梦中醒来,分不清楚东南西北。



       「其实,我好后悔。」她对我说。「我好后悔听了那个故事。」



       「什么故事?」我说,在床沿坐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浏海。



       「我不能告诉你…」大玉说,低垂眼帘,彷佛又要睡去。



        正当我以为她要睡着时,大玉忽然说:「当初,是小雪开始对我们说这个故事的…



        小雪有个表姊,叫做管梅帖,她就是在我们高一时新闻上闹得很大,高中女生杀人命案的凶手。」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以前听说的事情是真的。



       「小雪和表姊的感情很好,所以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她觉得无法接受,心情受到很大影响,加上学校课业渐渐加重,有阵子她的压力很大,才常常往辅导室跑。她的父母一开始不准她去看表姊,说是会有不好的影响,但是后来他们还是松了口,让小雪去探望她一次。



        我不知道管梅帖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但小雪说,她很温柔,很漂亮,功课很好,对小雪就像对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她怎样都难以想像,这么好的表姊,竟然会杀了一个人…」



       「在小雪唯一和表姊会面的那次,她表姊告诉她『那个故事』,并且跟她说,一切都是『那个故事』害的。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一开始会得到好运,但后来,可怕的东西就会开始出现…小雪说,当初她表姊的好朋友讲那个故事的时候,也许已经存着要害她的意思了,但管梅帖并不知道,还把这当成是难得的好运…


    当那些幻觉、不,其实那些都是真的…当它们开始出现,她变得疯狂,也知道她的好友表面上好意,其实是要陷害她,所以,害怕、恐惧、疯狂的情绪之下,她杀了对方…」




        我沉默,这些事太离奇了,我有满腹的怀疑和问题,却不知道从何问起,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只好静静地听大玉继续讲下去。



       「管梅帖把那个故事告诉了小雪,并告诉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小雪当时其实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管梅帖被医生诊断出严重的精神问题,就以为这些颠三倒四的话都不能相信。但她不知道的是,管梅帖说的,其实全是真的。



        后来,就像你看见的那样,小雪的运气变得很好,不管做什么事都很顺利。那时候,小雪还没发现这些事情可能变得多严重,所以,为了让阿芝得到同样的好运,她也对阿芝说了『那个故事』。结果,阿志,她们都死了…我好后悔,阿志,为什么当初我要听那个故事?」



       「不是你的错,」我拍拍大玉的手,轻声地哄她。事实上,我有些没头没脑,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大玉提「那个故事」,但我依然不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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