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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不正常的朋友 『圣诞节系列』 【二十五】【二十六】木偶师巴克
(2016-04-19 12: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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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二十五】 木偶师巴克（上）
第六大道上，差不多是三十七街到三十四街的地方，是百货公司的天下。
纽约最最著名的梅西百货就是在三十四街和第六大道上，远远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建筑物外头贴了一张巨大的板子，白色的底衬出一颗鲜红色的星星，那就是家喻户晓的梅西百货标志。
在梅西的旁边还有许多百货公司，虽然不像梅西那样有名气，但是还是照样能吸引大票顾客上门，毕竟每家百货公司卖的东西都差不多。
我并不是很喜欢逛百货公司，去的动机只有两个，一个就是吹冷气。
另一个就是因为它们的橱窗设计。
纽约是现代艺术的天堂，自然在许多地方都有前卫的设计，百货公司的橱窗设计是一门学问。想想看，那么多百货公司全聚在一个地方，每家百货公司卖的东西又大同小异。
要如何吸引顾客呢？
橱窗设计便是其中一项。
橱窗设计大概是每隔一个月就会换一次，比拼的不只是创意，还有色彩与整体的搭配。
这是一个传统，每到十二月，百货公司就会推出『圣诞橱窗』设计，于是圣诞节前夕去逛百货公司前，在圣诞橱窗前停留也成了过圣诞节的一环。
如果说要比圣诞橱窗的话，我觉得没有比琳达百货更棒的了。
琳达百货的圣诞橱窗不是摆出大型的模特儿，也没有闪亮炫目的灯光效果或装饰。
我记得他们的圣诞橱窗每年都是走小木偶风格的，比如说把橱窗里布置成一个正在过圣诞节的人家，有着一群围在餐桌旁的孩子，一颗挂满装饰的圣诞树，还有温暖的火炉……等等的，很像是一个迷你童话世界。
今年百子约了我、蜻蜓和斯麦一起去看圣诞橱窗。
「我要带你们认识一个很特别的人唷。」百子是这样说的。
虽然我很怀疑难道斯麦和蜻蜓都还不够特别吗？
「斯麦，你该死的鼻子有没有闻到什么？」我一边呼着白烟一边问。
「我闻到烤布丁、拐杖糖和热可可的味道。」斯麦一边吞着口水一边说，不断把鼻子往前伸。
蜻蜓今天穿的很像小红帽，穿了一袭红色的冬天装扮，远看去还会以为是在圣诞老人手下工作的小妖精。她的脸冻得红通通的，得不断用手摩擦脸取暖。
强尼叔叔很关心的样子，那双鬼眼睛一秒钟也没离开过蜻蜓，连眨都没眨。
「蜻蜓会不会冷？我的手套给你戴好了。」我脱下很保暖的黑色绒毛手套，递给蜻蜓。
蜻蜓斜眼瞄了一下手套，摇摇头。
「你的手套好丑，我不要戴。」
「哈，疯狗的品味真差。」斯麦小声的嘲笑，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们已经走到三十多街了，各家商店都播放着圣诞歌曲，刚才经过的店家正播放着Nat King Kole 唱的The
Christmas，低沉的男声从店里的音响滴滴传出，优雅从容。但是一走到下个店家前，却又迅速转换成超摇滚版的Rudolph the
red nosed reindeer，主唱嘶吼的唱着红鼻子鲁道夫的故事，电吉他也跟着尖叫。
「唷唷，今年圣诞节没有下雪呢。」百子在前面蹦跳着说。
「去年圣诞节也没下雪。」我搓着鼻子说，现在我的鼻子跟鲁道夫的差不多红。
「温室效应的关系呵，太温暖了，雪精灵不来啦。」她拍着我的鼻子大叫说，「红鼻子麋鹿！」
很快的，前面传来了青年合唱团尖细的歌声，唱的不是什么俗气的圣诞电子音乐，是一首非常传统的The First
Noel。
一听到这首歌就知道已经抵达琳达百货了。
因为只有琳达百货才会在圣诞节不断重复放着那几首传统圣诞歌，每年皆是如此。
「噢！疯狗！快看这个！」我听见蜻蜓兴奋的大叫，一走过去，蜻蜓正趴在橱窗玻璃上，很雀跃的望着里头。
我走近。
那个橱窗里的布置是一个迷你面包坊，一个带着白帽的木偶面包师傅捧着一根长杆子，来回伸进伸出火炉里，杆面包是一对年纪不大的双胞胎，动作也是只有前后杆动面团。几个顾客模样的木偶排在柜台前，四处张望着，还有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身裙的小女孩对面包师傅后头满柜子的面包咽口水。
如果不是看到铺在橱窗底下的轨道的话，我还真以为这是小人国的面包店。只要般开玻璃就可以踏进他们的世界那样。
「蜻蜓，那个小女孩真像你。」我笑着指那个不断看着面包流口水的小木偶女孩。
「哼。」蜻蜓哼了一下，指着一只趴在面包坊门口的癞痢狗说，「这个是你，疯狗。」
「哇！真像呢。」斯麦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说，我狠狠踩了他一脚。
来看圣诞橱窗的人真不少，挤得玻璃窗前水泄不通，不过蜻蜓走到哪都完全没有阻碍，毕竟有强尼叔叔站在前面替她开路，虽然她完全没感觉。
「还有这个！疯狗！快来看！」
「这个这个！圣诞老人还会挥手耶！」
蜻蜓真像个小蜻蜓，拍着一对透明翅膀在人潮里窜来窜去，平常都装得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今天终于有点小女生的样子了。
每个橱窗的设计都大大不一样，但是都透出那股很温暖的圣诞味道，不是俗气的商业味道，是那种圣诞节，从外头的大风雪走回家，家里迎接你的是微笑的家人和满桌子热腾腾晚餐的那种感觉。
除了面包坊，还有一个双层楼的舞会厅，几对穿着燕尾服和大礼服的男女沿着轨道旋转，跳着舞步。好几对舞伴交错过去，动作流利顺畅。
有一个橱窗是在户外玩雪的孩子，一大片银白色中矗立着几棵艳绿的枞木，一群穿着厚衣裳的孩子扑在地上或堆起雪人，或互掷着雪球。
其中一个立在中央，最大的橱窗，背景是在一个桥下，中间是河流，两旁是灰石子岸，一艘船中坐着年轻的船夫和背着礼物袋的圣诞老人。
那圣诞老人穿着深蓝色及地长袍，边上镶着棕色和白色的皮毛，一副金框圆眼镜挂在脸上，配上大把洁白的胡子，看起来十分慈祥。
「小弟，很喜欢吗？」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连忙回头。
正好迎面撞上一个留着大胡子大叔的圆肚子。
「噢，对不起。」我不好意思的说，闪到一边去。
「没关系。」大叔呵呵大笑，圆滚滚的啤酒肚也颤动着。这大叔年纪大概五十多岁吧，留着满脸灰白的胡子，还带着一副细框眼镜。
居然有点像橱窗里的那个圣诞老人。
「小弟，你很喜欢这些橱窗设计吗？」大叔问，长满厚茧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
「很喜欢，有种……嗯……冬天围在炉火边的感觉。」我皱着眉头说，不是很会形容。
「喔，冬天围在炉火边的感觉。」大叔点点头，一脸对我答案很感兴趣的样子。
「喂！喂！」
我听见百子清脆的声音从后方人墙中传出，接着就看见百子拨开人墙闪到我和大叔的身边来了。
「咦咦？」百子拨拨刘海，一双大眼睛盯上了眼前的大叔，很惊奇的样子。那大叔也是调皮的眨眨眼，给了个神秘的微笑。
「呃，百子，你们认识……吗？」我结巴的问。
「呵呵呵──」大叔又笑了，我老觉得他再这样笑下去，圆鼓的肚子就要蹦出勒紧的皮带炸开来了。
「狗儿，我不是说要介绍你认识一个很特别的人吗？」百子拉着我的手问。
「嗯。」我点头。
「就是他嘿，锵锵锵锵！巴克先生！」百子把两只手伸出来，夸张的指向巴克先生。
「呵呵呵──，百子，原来你跟这小弟也认识啊。」巴克先生说，怜爱似的摸摸百子的头。
「耶嘿，巴克先生，疯狗是女生啦。」百子笑嘻嘻的说。
这时候斯麦和蜻蜓从人墙中穿了出来，多亏了强尼叔叔，两个人根本不用推推挤挤就能通过人墙了。
我发现斯麦不太敢靠近蜻蜓，总是和她保持一点距离。
「斯麦、蜻蜓妹妹，给你们介绍，这是巴克先生。」百子把蜻蜓和斯麦拉到巴克先生前面，蜻蜓只是看了巴克先生一眼，连招呼都懒得打。
「啊！」斯麦看了一眼巴克先生，忽然大叫出来。
「嗯？」我和巴克先生不约而同的嗯了一声，斯麦向前踏了两步，拉起巴克先生那双掌满厚茧的大手。
「你……，那些木偶！是你做的！」他兴奋的大喊，指着橱窗里动作重复的木偶。
「啊？」这次换我跟蜻蜓大叫出来了，我又从头到尾把巴克先生打量一遍。
嗯，满脸灰白的大胡子，圆滚的肚皮，脏旧的大风衣和卡其裤，搭配上一双普通的褐色皮鞋。
「呵呵呵呵──」巴克先生也是愣了一下才大笑，「小弟，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手上有跟那些木偶一样的味道，而且你的胡子也有木屑味道。」斯麦揉着鼻子说。
「嘻，这是灵鼻子斯麦唷！」百子为巴克先生做介绍。
「那些木偶，还有橱窗设计，全部都是你做的吗？」我问，巴克先生得意的点点头。
「怪不得那个圣诞老人长得那么像你！」我惊叫，蜻蜓也跟着点头。
经过百子解释，我才知道巴克先生是康乃狄克大学，戏剧系偶剧系的资深教授，尝试用各种不同的素材制作戏偶。
「真是帅气透了。」我说，从刚才就没再说话的蜻蜓忽然开口：
「那，为什么最后一个橱窗没有东西呢？」
【二十六】 木偶师巴克（下）
巴克先生露出微笑，重重的拍了两下百子的肩膀。
「那个橱窗，可是特别留给百子的呢！」他说，斯麦皱皱眉头，摆出一种不以为然的表情。
「唷，斯麦不相信啊。」百子轻扯着斯麦浓密的卷发，开心的说。
「什么意思？百子要设计那个橱窗的木偶吗？」我问。
巴克先生点点头。
我这时才发现百子今天背了个背包，里头鼓鼓的。
「去年巴克先生跟我打赌输了，代价就是今年要空出一个圣诞橱窗给我。」百子解释着。
原来如此。
忽然一阵强风吹过来，刮烂了围在橱窗前人们的脑袋。锐利的风刀削去了脸上好几层皮。
蜻蜓捂住脸，试图阻挡那割人脸皮的风，细黑的发丝给吹得乱七八糟，强尼叔叔把身体晃向风吹来的方向，也在替蜻蜓挡风。
「这里太冷了，我们先去琳斯百货地下室喝点热可可吧。」巴克先生按住被吹花的灰白胡子说，圆滚的大肚子推开人群，辟了一条窄道路。我、斯麦、百子、蜻蜓连着强尼叔叔赶快通过。
琳斯百货里布置得金碧辉煌，假松树枝跟假圣诞红洒满金粉，把柱子缠了一圈又一圈，每个专柜都以红色为主色，搞得整个百货公司都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
「啊──，我已经可以闻到食物的味道了。」斯麦陶醉的说，鼻子不住抽动着。
「薯条、面包圈、热鸡汤面、巧克力面包、肉酱义大利面……哈……哈啾啾啾──！」忽然斯麦打了个大喷嚏，吓了我跟蜻蜓一跳。
「怎么了？」我问，看着斯麦一脸痛苦的揉着鼻子。
「还有墨西哥胡椒饼……哈、哈啾！」
百子和巴克先生不约而同的大笑。
琳斯百货的地下室有好几个小型餐厅，还有麦当劳、温蒂等的速食店。巴克先生领着我们到一家「安娜的心型面包圈店」。
心型面包圈的英文是pretzel。是纽约很常见的食物，通常路边的热狗摊贩一定会卖心型面包圈。
烤得热腾腾的心型面包圈，洒上些许的盐，沾上白芝麻后，用锡箔纸包起来。冬天时，常看见家长在路边摊买个心型面包圈给孩子当零食吃。
「安娜的心型面包圈店」就是专门卖面包圈的店，但是这里的面包圈有各种口味，面包圈也做得香软，算是曼哈顿有名的店。
百子点了三杯热可可，分别给了我、斯麦和蜻蜓，我们在店里的一角坐下。
「百子，给我们看看你设计的木偶吧。」斯麦首先说，顺便用手指偷沾走了我热可可上的鲜奶油。
「嘿──」百子卸下背包，从里头掏出一大球类似植物的东西。那玩意应该是经过摺叠之后才放进背包里的，她拿出来后，立刻小心翼翼的把它展开。
原来是一棵手臂大小的假枞树。
百子把假枞树立在桌子上，然后又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光秃秃的小木偶。
「什么跟什么鬼……」我挑着眉毛，吐出这一句错愕的句子。
「嘻，布置橱窗的材料啊。」百子把几个人偶排排站，笑着说。
「小姐，你有没有搞错啊，这样会不会太过份了？」斯麦也歪着脸问，只有蜻蜓还是冷着一张脸，不说半句话。
「唷唷。这只是材料的一部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材料咧咧。」百子把两条腿盘上椅子，很顺的掏出手机玩，不再理会我们几个质疑的视线。
我看向巴克先生，看他是不是也同样错愕。
很意外的，巴克先生也在看我。一接触到我的视线，他便调皮的对我眨眨眼。
「呵呵，怎么了？热可可再不喝就要冷掉罗！」他说，指指我跟蜻蜓眼前的杯子。
「嗯。」我连忙举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热可可，蜻蜓只是用小汤匙搅了点泡沫，放进嘴里。
「我闻到阴谋的味道。」斯麦忽然说，突然上半身顷向巴克先生，狠狠的嗅了几口。
我正想开口问「什么？」，但是一股没来由的疲倦罩上了我，使我张到一半的嘴又闭了起来。
巴克先生不答话，他伸出手，轻轻的掐捏着假枞树的枝叶。
「这是棵未经装饰的圣诞树呢。」巴克先生说。
我看到斯麦打了个大哈欠，露出一脸困惑又带着睡意的表情。
「碰！」好大一声。
蜻蜓的头忽然重重的砸向桌面，像是突然晕过去那样子。
「喂！喂！蜻蜓！」后额头渗出冷汗，我慌张的摇着蜻蜓，但是她动也不动，一双眼睛紧闭着。强尼也俯下身来，焦急似的看着蜻蜓。
「搞什么──」我才说了一半话，一个不知从哪来的哈欠便堵住了我的嘴。
头不自觉的向上仰。
天花板开始旋转起来。
不知道黏在那里多久的污渍一圈一圈的，轻快的转了起来，好像旋转木马。
我的思绪也跟着天花板一起转。睡意大浪不断拍打过来，轰击着意识。
就在我昏过去的前一秒，我听见巴克先生的声音。
「想请你们帮忙布置圣诞树呢……」
□
「喂喂！疯狗！起来啦！起来！」
是百子的声音，我感觉有人正拍打着我的脸颊。
睁开眼，蜻蜓、斯麦和百子的脸在我眼前形成一个圆圈。
「啊？」我迷惑的起身。
然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古老的欧洲式房间里。
「喂，你很会偷懒耶。还不快来帮忙。」斯麦说，细瘦的手臂在我的脑袋狠狠的敲了个爆栗。
「帮、帮什么忙？」我问，眼睛打量着这间怪房间。
有个壁炉，里头的木柴批哩啪拉的烧着。墙跟天花板是墨绿色，上头还有金黄色、华丽的花纹。左边的墙上挂了好几幅油画，有方形、长方形和椭圆形的画框。里头的人物皆穿着十七十八世纪的衣服，夸张的蓬裙和耸天的假发。
房间的中央立了一棵高大的枞树，枝叶碧绿茂密，一旁铺了白布的矮桌上摆满金光闪闪的装饰。
「蠢狗，布置圣诞树啊！」斯麦一脸理所当然的说，伸手拿了一串洒了金粉的假葡萄，扔在我脸上。
「呃？啊……喔……」
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过也还是站了起来，把金葡萄挂上圣诞树的其中一根枝枒。
「嘻嘻，要小心唷，这些挂饰很特别的呢。」百子笑着说。
蜻蜓拿起一只水晶做的天使吊饰，想把它挂在里面一点的地方。
我很意外的发现，强尼叔叔并没有在蜻蜓背后。
就在我思索着强尼叔叔的去向时，「啊！」蜻蜓忽然尖叫着退后，把头凑过去看，竟然发现那只水晶天使正愤怒的乱踢乱蹬。
「＆＠！％︿︿＊？！？！」那只水晶天使的嘴巴张阖着，好像正在破口大骂，但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哈哈。它在抱怨你把它挂太里面了。」百子走过来，把水晶天使取下树枝。
水晶天使仰高了下巴，很不可一世的把手交抱于胸前。百子笑嘻嘻的把它网上一抛，它便展开镶满透明羽毛的巨大翅膀，飞到枞树上头，把自己安顿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了。
很奇怪。平常我一看到这种景象，铁定会吓得说不出话，但是现在，我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好讶异的。
「哼。」蜻蜓不满的瞧着那只水晶天使，她也是一副不怎么惊讶的样子。
「呵呵呵呵──」巴克先生的笑声从上头传来。
我一抬头，发现巴克先生正坐在梯子的顶端，手上拿着像是胡椒粉研磨机之类的东西。
只见他旋转着把手，细白的雪就从上头飘了下来。
「要洒均匀一点唷！」百子朝巴克先生大叫。
那些细白的雪一沾上枞树的枝叶就化成一片片白色的雪花吊饰或是一枚晶亮的钻石挂饰，没一下子，枞树便散着细碎的亮光了。
「嘿，小兄弟，我想被挂在星星的旁边可以吗？」
握在我手上的黑猫吊饰忽然开口了，我愣愣的看着它。
那是一只黑色的木雕猫偶，手工很精致，上头还绘着一点点的白斑点，耳朵和嘴巴是粉红色的，眼睛则是很深的蓝色，连胡须都画得很细。
那只猫偶没有手，两条脚是用橡皮筋固定在身体上的。
「你在跟我说话吗？」我问猫偶。
「嗯。小兄弟，拜托，请你把我挂在伯利恒之星的旁边。」猫偶向我恳求道。
我抬头望了树的顶端。伯利恒之星永远是挂在圣诞树顶端的装饰。
「好高喔。」我说。
「拜托你，小兄弟，这是我这辈子的梦想，我只想被伯利恒之星的光芒荣耀。」猫偶不断向我恳求着，使我感到很难为。
树顶真的很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爬上去。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男孩，你就照着他的意思做嘛。他等了好几个圣诞节了。」
发出声音的是斯麦手上抓着的挂饰。同样也是只木头猫偶，但是她有着黄毛皮和黄眼睛，还有一对金色的蝴蝶翅膀。
「有翅膀的是你欸，为什么不是你把它带上伯利恒之星旁边。」我冷冷的问，黄猫偶不以为然的哼了一下。
「我有惧高症，更何况，我的翅膀只能支撑我一个人。」她的声音很细，讲话像是个骄傲的千金小姐。
「噢，那位小弟也不会飞啊，他又没翅膀，怎么把将军送上去？」斯麦另一只手上的兔子木偶开口了。
原来那只没手的黑猫偶叫做将军。
「哼，他是人啊，自然有办法的。」黄猫偶不高兴的对兔偶说。
将军把头低了下来，一脸很丧气的样子。
「别这样，我试试看。」我安慰他说，一边向百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叠罗汉吧，我们来搭人梯。」百子说。
「为什么不直接用巴克先生的梯子呢？」斯麦问，巴克先生呵呵笑了几声，木梯也随着他的笑声震抖。
「唉唷，搭人梯比较好玩啦！快点快点，斯麦你垫底！」
斯麦无奈的叹了口气，把两只木偶挂饰放下，站到圣诞树旁边。
百子一点也不客气的跳上斯麦的背，把自己安顿在斯麦的肩膀上，斯麦虽然看起来很瘦，但他其实还是有点肌肉的，只见他努力的把百子撑高。
我把将军交给蜻蜓，「等一下，你站在我肩膀上，把将军尽量挂高。」我对她说，然后踩上斯麦的肩膀，把脚跨过百子的背，努力把背挺直。
斯麦摇晃了两下，他的两条手臂不住的发抖，脸色也变得惨白。
「狗狗你该减肥了。」百子笑着说，我对她啧了一下。
「蜻蜓，快上来吧，这家伙快撑不下去了。」我对蜻蜓说，她点点头，一手抓着将军，一手扶着斯麦的脑袋，踩上斯麦的肩膀，然后又用手压着百子的肩膀，不断往上爬，每爬一步，斯麦就晃得更厉害。
终于蜻蜓爬上了我的背，她又花了一点时间才站稳在我的肩膀上。现在那该死的人梯晃得跟地震一样激烈，斯麦早已被震晕了，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死撑下去的。
蜻蜓把手伸高，颤抖的将将军挂上离顶端最近的枝枒上。
「谢谢你。」将军说，他的蓝眼睛闪着泪光。
「喔哇！要倒啦！」百子忽然大叫，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忽然感到眼前的景物快速晃过。
然后我整个人就重重的摔在地上。
「斯麦，你真没用。」我边说边爬起来，或许是铺了羊毛地毯的关系，我完全不会感到疼痛。
「那是因为你太胖了。」斯麦不高兴的说，拍拍膝盖。
把所有挂饰挂上圣诞树着实花了一大段时间，毕竟每个挂饰要求很多又很麻烦。
六只洒满亮粉的青鸟挂在一块，叽叽喳喳的聊个没完，最后居然还吵了起来，受不了的斯麦只好把它们分散，却被它们给狠狠的啄了几口。
一对恋人挂饰坚持要挂在一起，而且指定要挂在隐密点的枝枒处，好让他们单独相处，享受两人的小天地。
粉红色的花和紫色的花挂在一块，两个便争着比美，最后还大打出手，撞落了些许叶子，还把对方都给打掉了几片花瓣。
有些挂饰惧高，坚持要挂在低处。有些挂饰爱秀，要挂在显眼的位置，有些害羞，喜欢隐密点的位置。有些挂饰彼此仇视，恨不得离的越远越好，有些却爱得分不开，一把它们分得远了，便哭哭啼啼的嚷着要从树上跳下来，把自己跌个粉碎。
其中三个挂饰特别难搞，分别是一个巫婆、一个妇人和一个小男孩。
妇人和巫婆都嚷嚷着说孩子是她们的，要跟自己挂在一块。
「你看他的鼻子！就是跟我的一模一样！」巫婆大叫，弹着小男孩的鼻子。
「不、不、不！看！他对我笑了，因为我是他的母亲！」妇人掐捏着男孩的脸，捏出一张笑脸。
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蜻蜓忽然开口了。
「你们比赛拔河，一个人抓那男生的一只手，看谁把男孩拉过去就赢了。」蜻蜓说。
我顿时想起一个故事，和眼前的状况一模一样。最后男孩被两人拔河给拔的哭了，真正男孩的母亲因为舍不得男孩这样受疼，于是便松开了手。
所以等会松开手的便是男孩的母亲。
只见妇人和巫婆各拉着男孩的手，使尽力气的拉扯着，谁也不让谁。
男孩起先傻愣愣的，后来受疼了便大哭起来。
但是两人都没有因为男孩的哭声而松懈，反而更使劲了。
「蜻蜓，你也听过那个故事啊？」我问，蜻蜓点点头，「强尼叔叔告诉我的。」
我「喔──」了一声，心里对强尼叔叔的疑惑又窜起来了，他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喀啦！」一声，男孩的两条木头手臂被拽了下来。我和蜻蜓同时惊愕。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男孩依旧大哭着，妇人和巫婆握着断臂，还是继续吵着。
「呃……故事，故事不是那样演的吗……」我抓着头说，蜻蜓也是一脸不解。
「哼哼，现在要靠我啦。」斯麦推开我跟蜻蜓，把鼻子凑到男孩身上一嗅，再凑到巫婆和妇人身上一嗅。
「怎么样？」我问，斯麦皱了皱眉头。
「你们两个都不是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已经在壁炉里被烧成灰烬了。」斯麦指指在壁炉里烧得焦黑的木头。
「喔？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奇的问，斯麦得意的又笑了。
「很简单，那两个泼妇木偶都不是和男孩用的同棵树制造出来的，只有壁炉里的木头才是。」
妇人和巫婆看谎言拆穿了，只好悻悻然的摸摸鼻子走掉。留下哭泣的男孩和两条断臂。
真是够了。
好不容易终于把所有挂饰安顿好了，我们几个累得瘫在地上。
「看！伯利恒之星要降临了！」百子突然指着天空。
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一片星光灿烂的夜空，一颗特别闪亮的星星划过黑夜，朝圣诞树的顶尖飞去。
就在两个相碰的瞬间，伯利恒之星炸了开来，顿时激射出一道道的金光。
「啊！」我、斯麦和蜻蜓情不自禁的大叫，用手遮住眼睛。
那金光会灼人眼，刺烂了视线。
「圣诞快乐！」百子雀跃的大喊，巴克先生的笑声伴随着。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
是巧克力面包圈的香味把我薰醒的，我睁开眼的时候，没有什么十八世纪欧洲房间，没有高耸的圣诞树，吵闹不休的挂饰或是金光耀眼的伯利恒之星。
我们坐在「安娜的心型面包圈店」
蜻蜓和斯麦睁着一双困惑的睡眼向百子望去。
强尼叔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窜回蜻蜓后头，挺挺的站着。
桌上的三杯可可早就已经冷掉，百子和巴克先生坐在桌子对面啃着淋了巧克力酱的面包圈。
「早安。」百子的声音从塞满面包圈的嘴里挤出来。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斯麦搔着脑袋，困惑的问。
「你们做了一场好梦了吗？」百子笑嘻嘻的问。
「你在可可里动了什么手脚？」我问，端起那杯未喝完的饮料。
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梦，难怪一切的不合理都化成了合理。但是很奇怪，平常我一醒来就会忘记自己作的梦，但这次却记得清清楚楚，连小细节也没遗漏。
百子没回答，她只是又大口的咬下一块面包圈。
「你们刚刚去外面了吗？」蜻蜓忽然问，瞪着巴克先生手中的面包圈。
蜻蜓这样一问，我才发现百子和巴克先生的脸都红通通的，像是在外头呆了很久的样子。
「我们刚刚去布置了圣诞橱窗唷！」百子说，把最后一口面包圈塞到嘴里，站了起来。
「快！去看看那个橱窗，保证会让你们吃惊的！」
「等、等一下，百子你还没解释刚……」斯麦还极欲说什么，却被百子打断：
「唉唷，看了橱窗就知道了啦！」她不耐的拉着我们走。
果然，那个橱窗不但让我们吃了一惊，还顺便解释了刚才的怪梦。
原本空荡的橱窗，现在已经布置得金碧辉煌，就连隔着一层玻璃都能看见那激射出来的光芒。
橱窗背景是一个十八世纪的欧洲式房间，墨绿色，有着壁炉和满墙的肖像画。房间的中央立了一棵圣诞树。
那是百子之前从背包里拿出来的假枞树，但是它现在已经不是光秃秃的了，上头挂满华丽的吊饰。
圣诞树的旁边叠了一列四人人梯，摇摇晃晃的感觉。
人梯顶端，穿了一深红的女孩手上握了个吊饰，拼命的往上伸长，试图把吊饰挂得越高越好。
圣诞树的另一边搭了一个木梯，上头站了个留着灰白胡子的中年大叔人偶，机械动作不断洒下大把的雪花。
「我的妈妈咪啊！」斯麦大叫，惊奇的看着四人人梯的下头，那在人梯底部的男孩长得和斯麦像到不行。
「百子……这就是你设计的橱窗？」我呆呆的问，望着那人梯中长得极像我的人偶。
「嘿嘿，超漂亮的对不对！」百子得意洋洋的说，巴克先生露出慈祥的微笑，拍拍他的大肚皮。
「噢！伯利恒之星！」蜻蜓几乎要把脸贴上玻璃了，她指着圣诞树的顶端。
方才在梦中里炸出金光的的伯利恒之星，现在变成一颗明亮的小灯泡，兀自亮着。
「呵呵──，百子，你真有天份。干脆我拜托学校开个特例，让你来我们戏剧系的偶戏研究社好了。」巴克先生说，他看百子的眼神里充满钦佩。
「嘿，那要不要在打一个赌啊？再赌输了的话，就让我去偶戏研究社上课好了。」百子手叉着腰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我便小声的问百子：
「你跟巴克先生当初到底是打赌什么呢？」
「嘿嘿，我跟他打赌圣诞老人到底存不存在唷。」
「啊？那、那他是赌存在还是不存在呢？」我感到很有趣。
百子又露出狡诈的狐狸笑容，把嘴巴凑上我耳朵边：
「你说呢？圣诞老人到底存、不、存、在、呢？」
我没有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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