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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不正常的朋友 『圣诞节系列』 【二十三】【二十四】给医生的礼物
(2016-04-19 09: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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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几声嘟噜噜声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请问是百子吗？」我问，声音嘶哑。
「唷，仙仙，打国际电话很贵吧。」百子开朗的声音从手机传来，背景音乐是圣诞节的电子音乐。
「嗯，百子，你现在还在纽约啊。」
「对呀，今年要在老地方过圣诞节呢。」
我清了清喉咙，朝病床旁边的垃圾桶吐了一口浊黄的痰，才又把手机拿近我。
「哈哈，我今年要在医院里过圣诞节咧。」我苦笑着说。
「嘻，盲肠炎很难过吧。」
「对啦对啦，又要开刀又要吊点滴耶。」我边说边摇晃着右手，连接着透明塑胶管也跟着晃动。
「这位小姐，请不要乱晃点滴好吗？」站在不远处的护瞪着我，冷冷的说。
「对不起。」我尴尬的搔搔脑袋。
「嘻，仙仙被骂了耶。」百子刻意压低声音说，不断爆出笑声。
「闭嘴，我打电话给你是有原因的，不是要浪费钱跟你瞎扯的啦。」
「唷唷唷？小仙仙有求于我耶。」
「对啦对啦。反正你能不能现在马上滚回台北一趟？我在天仁医院等你。」
「嘻，可以啊。」
□
天仁医院的大厅有一棵很高大的圣诞树，布置的金碧辉煌，挂满了各种晶亮的吊饰，有金天使、水晶柱、白铃铛、银葡萄、玻璃鞋……等等，各种可爱有趣的小东西，还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小灯泡和金紫流苏，树的周围也摆满了包在银纸盆里的圣诞红。
整间医院都布置的很漂亮，柱子和墙壁也都挂满柏树枝和圣诞花圈。
那天是平安夜的前一天下午，我盲肠的手术早就动完，虽然还不能出院，但是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
我披着一件灰夹克，无聊的在医院里乱晃。
不知不觉，我晃到了医院大厅。大概是快圣诞节的缘故吧，有许多病人都聚集在这里，他们的家属都在等着领完药，一起回家过节。
我站到圣诞树底下，仔细研究着一只黑色猫咪挂饰。
那只猫咪是用木头雕刻成的，黑色的皮肤上还带着白色的小斑点。
「对不起，小姐，可不可以借过一下？」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我脚边响起。
低头一看，一个穿着浅橘色病人服的中年男子蹲在地上，一双闪亮的眼睛温柔的盯着我瞧。
「啊嗯？」我呆了一下，随即往旁边走了两步。
男人说了声谢谢，便又把头低下去，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
我在男人不远处也蹲了下来，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
只见男人两只手伸在圣诞树下面亮晶晶的礼物堆里，不断翻找着，嘴里还边喃喃自语着。
「喂，你在找什么啊？」我看着男人眉头深锁，很焦虑的样子，便出声问。
「啊？你在跟我说话吗？」男人听见我的声音，愣了一会才看向我。
「嗯。你在找什么东西啊？」
「我、我在找小瞳给的礼物，嗯……小姐，可以帮我找找看，有没有一个金色包装、打着绿色蝴蝶结的礼物，上面还贴着一张粉红色的卡片。」
「喔？喔，嗯。」
突然就这样被拉去帮忙，虽然感到莫名奇妙，但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好做，也就跟着一起在圣诞树下翻翻找找。
「喂，老兄，你要找那个礼物做什么啊？」我翻了半天都没找到他口中的那个礼物，不过两条腿已经蹲到发酸了。
「我、我一定要找到，小瞳说他今天出院的时候会把礼物放在这下面的，一定在这下面。」男人眼神呆滞，手却丝毫不停止翻找。
「小瞳是谁？」
「是我的病人，他今年要升五年级了吧，很可爱的孩子，只是生病了……」
「你是这里的医生？」我感到惊讶，一不小心碰翻了叠在一起的礼物盒，咯罗咯罗的把一大堆礼物给弄乱了。
「对、对，我是骨科的医生，小瞳是两个月前来的病人，他跌断了腿，要住院……」男人喃喃自语着，突然转过来看我，一瞬间，呆滞的眼神又变得温和起来。
「你也认识小瞳吗？」他问，我摇摇头。
于是他原本聚焦的眼神又化作散沙，四散开来。
「唉呀，你真应该认识认识小瞳，他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呵，上礼拜他要动手术啊，要打钢钉，他说今天就可以回家啦……」男人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我说话，碎念着我听不懂得的东西。
「为什么那个叫小瞳的要给你礼物啊？」我腿再也蹲不下去了，索性直接坐在地上。
「呀？你不知道吗？」男人听见我的问题，有点惊讶的望着我。
「唉呀，你一定是新来的病人吧，我们天仁医院有个传统呢，如果是在圣诞节那天出院的孩子，会买一个礼物，留在圣诞树底下给他最喜欢的医生或护士呵。」
「喔，难怪走了整个医院都只看到这棵圣诞树。」我点点头。
「对啊，今天是圣诞节呢，小瞳告诉我他特别跟开刀的医生求的呢，求半天那医生才答应他，让他提早出院……」
我原本点到一半的头僵住了。
「等一下，今天不是圣诞节啊，还有两天才是圣诞节啊。」我皱着眉说。
男人听了我的话也楞住了。
「什么？什么？」他惊奇的叫了两声，然后又用很讶异的语气向我说：「不对啊，今天是圣诞节啊，我记得很清楚，小瞳就是今天出院啊，不可能弄错的……」
「不是啊，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号啊，一定是你搞错了吧。」
到这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这男人不对劲了。
首先他身上穿的是天仁医院的病人服，他却自称是医生。又说在找那个叫小瞳什么的要送他的圣诞礼物，但是今天明明就不是圣诞节。
还有他那呆滞的眼神和怪里怪气的喃喃自语。
大概是个精神病患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叫声：「卢医生！卢医生！你怎么又这样跑出来啦？」
原来是个护士，她刚刚口中叫的「卢医生」难道是……
「啊，真是不好意思啊……」蹲在我旁边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蹲太久的关系，他走起路来有点蹒跚。
原来他就是卢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那护士很担心的看了看卢医生然后又看看我。
「那、那个，陈小姐，今天，呃，今天是几号呢……」卢医生走到户是旁边，脸色茫然的问着。
「哈哈，卢医生糊涂啦！今天是圣诞节啊！忘记了吗？」护士大笑着说，一只手挽住卢医生的手臂。
什么？
是我看错日期还是怎样，今天怎么会是圣诞节？
我错愕的看向护士，却意外接到她投射来的焦急、哀求眼神，好像在暗示我些什么。
我虽然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勉强的咧出了个笑容。
「啊……对、对喔，哈哈，今天是圣诞节啊，我、我记错日子了啦，哈哈……」我拍着头说。
卢医生听到我这样说，原本茫然的脸色立刻褪去，他点点头，呼出了一口气。那护士则是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原来如此，今天果然是圣诞节，可是、可是我怎么没找到小瞳的礼物呢……」
护士咧出笑容，怜爱的拍拍卢医生的手臂，用一种安抚孩子的口吻说：「唉唷，医生，一定是小瞳调皮，把礼物藏在其他地方啦，走走走，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嗯……」卢医生呆呆的点头，然后便任由那护士把他带走了。
留下坐在原地，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我。
「唉，小妹妹，那个人他不是真的医生啦。」站在我后面扫地的清洁工阿姨突然开口，她一手搭着畚斗，一手搭着塑胶扫把，一双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啊？可是那个护士刚刚叫他医生的说……」
「唉唷，他以前是医生啦，现在阿达阿达了，精神病啦。」
「原来如此……」
清洁工阿姨东看看西看看，眼睛忽然激射出一道光，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小妹妹，走走走，我们坐着讲，坐着讲。」也不等我回答，清洁工阿姨迳自拉着我去等候领药的座椅坐下。
我大概是触发了这位阿姨的「八卦启动装置」吧，我有预感，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都得坐在这椅子上了。
果然，才刚坐定，阿姨就长叹了一口气。
「唉──，那医生啊，实在是个好医生，只是就是心太软啦……」
机哩呱啦，批哩啪啦。
总而言之，事情的大概就是，卢医生以前是骨科医生，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年轻的医生总是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很有精神那样的。
小瞳是他的病人，他被送到医院是因为跟同学打球，跌断了骨头。
清洁阿姨说，小瞳跟卢医生两人感情很好，一见面就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天南地北扯了个乱七八糟，明明一个是不到十岁的小男孩，一个是二十多岁野心蓬勃的新医生，两个却聊得很开心。
原本小瞳腿断了，只要敷上石膏，固定个两三个月就可以好了。但是卢医生总觉得不对劲，怎么从楼梯上跌下来，腿那么容易就断了呢？
于是替小瞳做了骨质密度测试，发现小瞳的骨头缺乏钙质，骨质松散，是患了『骨质疏松症』，这下子就不得了了，要知道得了骨质疏松症，骨头变得脆弱异常，负荷不了过多的压力，很容易就发生骨折的状况。
所以小瞳在石膏拿掉之前，被安排住进医院普通病房里，每天服用维生素Ｄ和副甲状腺素，饮食也比较注重钙质的吸收，每天也都要拨出一定的时间来做复健。
卢医生每天都陪着小瞳做复健和检查，虽然说他也有其他病人，但谁都不难看出来，他对小瞳特别喜爱。
小瞳天生好动，就连腿上打了石膏还是不能阻止他乱跑乱跳，结果因为这样，又害得小瞳在医院发生意外。
这次的意外可不像骨折那样好医治，小瞳整个右肩膀狠狠的撞到墙上，骨头断成好几片，要动手术打进钢钉。
碰巧卢医生在小瞳发生意外的期间正好有事情，连续几天都不在医院，于是便由另一名医生代为开刀。
卢医生虽然当时有急事，但听到小瞳受伤之后却也很焦急，急着想赶回医院。小瞳动完手术后，听到卢医生很担心自己，立刻打了电话过去要卢医生不要担心，并且还跟卢医生约定说要在圣诞节那天出院。
卢医生听到小瞳手术完之后没事，便放心下来了，想说等圣诞节那天再回医院庆祝小瞳出院，所以也不急着赶回去了。
结果谁都没想到，就在小瞳要出院那天，一个好巧不巧，在楼梯间一个没踩稳，摔滚下来，居然跌断脖子死了。
卢医生那时还很年轻，心很软，一下子自己的病人就这样死了，心情铁定很难接受，加上小瞳又是他极为宠爱的孩子，那打击居然让卢医生疯了，原本一个好好的年轻医生就这样毁了。
「嗯……」我听完清洁阿姨的故事后，不禁为卢医生感到难过。
他那在圣诞树底下努力翻找的模样又浮了上来，那一双呆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
「唉，这医生真是可怜，医院很多人都知道他的故事啦，好几个常来医院的人也都听说过。」清洁阿姨又叹了一口大气说，空荡荡的畚箕敲击着地面。
「可是，为什么刚才那护士要骗他今天是圣诞节呢？圣诞节那天，不就是小瞳去世的那天吗？」我问。
清洁阿姨耸耸肩，嘿的一声站了起来，又拖着扫把畚箕摇晃着走掉了。
看来清洁阿姨还八卦的不够彻底，不过我后来还是从跟我住同病房的珠姊姊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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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姊姊的年纪大概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
虽然她总是强调自己只有二十岁，硬是逼着我叫她姊姊。
他妈的世界上最好是有这么老的姐姐。
珠姊姊是天仁医院的常客，总是「三天一小痛，五天一大病」，有事没事就往医院跑，严然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
据她的说法，她以往都只是跑来医院跟柜台小姐哈拉抬杠，偶尔轻微头痛流鼻水就跟配药的干几包药粉回家吃，也不管什么医生处方的。
不过自从上个月因为急性肠胃炎被送来医院，珠姊姊才发现原来医院除了药粉药丸以外还有好康可以坑，包括营养点滴、纱布、棉花棒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她更加勤快的跑医院了。
「人家是吸大麻吸上瘾了，我是打点滴打上瘾的。」珠姊姊一边说，一边向我展示她手背上数不清的青紫色小孔，密密麻麻的，还真像毒虫手上的针孔痕迹。
「现在啊，这点滴一个礼拜没打就觉得不对劲咧。」
总而言之，珠姊姊算是医院里元老级的人物，上至内外科主任，下至清洁工阿姨她几乎是没有不认识的，医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知道，甚至还比许多医生护士清楚更多。
我之所以会跟珠姊姊认识，是因为她的病床就在我旁边。
珠姊姊这个人性子很直率，人很慷慨，本着「好东西就是要跟好朋友分享」的原则，三五不时把许多不知道从哪里干来的药丸或药水分给我吃，甚至有一次看到我营养点滴没有了，还很豪迈的说出「那我的点滴分给你一点吧！」这种让我傻眼的话。
扯远了。
反正当我无聊的逛完一圈回到病房时，意外发现珠姊姊一双发亮的小眼睛盯着我瞧。
「干麻？」我问，盘腿坐在病床上。
「梅阿婆都告诉我了，你刚刚看到卢医生了对吧？」
「嗯哼。」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那样子吗？」
「嗯哼，就因为那个小病人嘛。」
「对啊。唉，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医院呢。」
珠姊姊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
「小瞳死掉的那一天你也在？」我惊讶的问，珠姊姊点点头。
「我就在大厅，等着拿药。一转头就看到一群人抬着一张担架慌慌张张的从大厅右侧的走廊急奔过来，飞过我眼前，然后又快快的跑到另一条走廊去了。」珠姊姊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腿上铺了几叠报纸，削了起来。
擦、擦、擦
水果刀银亮的刃面浅擦进红色腊过的光滑表皮，撕下一条发亮的红缎带。
「虽然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但我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那孩子的神情。」
珠姊姊停下削苹果的手，突然很严肃的看着我。
「你看过死人的脸吗？」她问我，我摇摇头。
擦、擦、擦
「很怪，那孩子的脑袋往一边歪去，也不是歪得很离谱的角度，感觉就像是睡着了，侧着脸那样。他的眼睛是原本是闭着，可是经过我的那时候，一下子居然弹了开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的眼睛，不是什么灰白黄浊，敷上一层膜似的眼睛，那孩子才刚死，新鲜的很，一双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着。只是你很容易就分得出来死人跟活人的眼睛，那是死人的眼睛唷，死进骨子里啦。」珠姊姊回想到那双眼睛的样子，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舌头抵在两排牙齿之间，好像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没说出来。你很难说他是什么表情，好像没有表情又好像有表情。不过看得出来，那孩子完全没料到自己下一刻会死。」
我听了珠姊姊的描述，脑袋里不自觉的浮出小瞳死时的模样，居然也抖了一下。
「夭寿啦！哩麦听伊黑白讲啦！」（去死啦！你不要听她乱讲！）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紧接着啪一声，一枝扫把射了过来，停在我跟珠姊姊之间。
原来是另一个清洁工阿姨，菊阿姨。
「啧！」珠姊姊不太高兴的啧了一声，好像菊阿姨打断了什么有趣的实验那样。
「阿妹啊，伊拢马系乱乱讲啦，哩想看麦，郎拢死去啦，啊勾送虾米急诊室啦！」（阿妹啊，她都马是乱讲啦，你想想看嘛，人都死了还送什么急诊室啦！）
菊阿姨没好气的说，又提着扫把碎碎念的走掉了。
啊！对喔！
要不是菊阿姨出言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点，如果小瞳早就死透了的话，那为什么那群人还要急急忙忙的送他去急诊室咧？
我狐疑的看向珠姊姊。
她贼贼的对我笑了一下。
「好啦。其实那天我只看到一群人急急忙忙的抬担架过去，担架上有躺人，不过一下子就闪过去了，根本没时间看清楚是什么样子。」
「嗯哼。」
「不过隔了一下子，马上就有一个年轻人从外面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一跑进来就在那边鬼吼鬼叫，一直问说有没有谁看到小瞳，然后好几个护士跑过来安抚他，把他给架走了。」
「嗯哼。」
「我看到的就只有这样。」珠姊姊递给我一片削好的苹果，我接过。
「不过，我听人家说的，那小弟后来死了，当盖着白布的担架从急诊室推出来的时候，那年轻人就依在旁边，拼命大叫那孩子的名字。那哪里像什么骨科医生，反到像是个丧心病狂的疯人。果然那年轻人后来就疯了。」
「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卢医生会一直说今天是圣诞节呢？」
「他把每天都当成圣诞节啦。也没人敢跟他说今天不是圣诞节，他刚开始的时候，会沿着走廊走下去，看到人就问人家今天是不是圣诞节，如果有人回答不是，他会立刻直问对方小瞳在哪里，在医院里疯牛般的冲来撞去，红着眼要找那孩子。」
「是因为他以为今天不是圣诞节，所以小瞳理所当然在医院里面对吧？」我啃着苹果问。
「嗯。后来大家就只好骗他是圣诞节啦，骗他说小瞳早就出院回家了，不在医院里，所以他这样冲来冲去是找不到小瞳的。结果他就变成现在这副德性了，整天跪在圣诞树前，说要找小瞳留给他的礼物。」
珠姊姊看我啃完一片苹果，便又递给我一片。
「仙妹妹啊，你知道这医院的传统吧。在圣诞节当天出院的病人，都会在圣诞树底下留一个礼物给最喜欢的医生呢。」
「嗯哼，我知道，卢医生跟我说的。」
「所以啦，那孩子答应卢医生会留下一个金包装、绿缎带，上头还贴着一张粉红色卡片的圣诞礼物，既然大家都骗他说那孩子已经出院了，想必礼物一定是已经留在圣诞树下了，所以那医生就天天都去找，找不到的时候，大家又会骗他说是那孩子藏在其他地方了。」
「那为什么不假制一个礼物呢？伪装成小瞳给卢医生的礼物啊。」
「你以为他们没试过吗？试过啦，还是没用。不知道那孩子跟那医生是不是有约定什么暗号，卢医生一看就分出真假啦，还会恼怒其他人骗他咧。」
「嗯……」我嘴里衔着半片苹果，歪着头思考。
「仙妹，你想搞什么花样？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让那家伙恢复正常，是门儿都没有的啦。除非那孩子死而复生，把礼物交给他。」珠姊姊摇着头说，把苹果塞进嘴里。
灵光乍现。
「对喔喔喔喔喔喔！就是这样！」我大吼，从病床上弹了起来，然后又狠狠的摔回去。
「小姐你发神经啦？」站在我不远处的护士小姐没好气的说，顺便瞪了我一眼。
「对！对！就是这样！珠大姊你太聪明了！」我一边说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珠姊姊挑着眉看我。
「什么东西跟什么东西？」
「就是让小瞳回来啊！把礼物交给卢医生啊！」
「仙妹妹，你脑筋烧坏了吗？人不能死而复生的。」
「我知道啊。」我说，语气依旧兴奋的乱七八糟。
「……？」珠姊姊只是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大姐，相信我，如果你也认识百子的话，你就不会这样看我了。我一边想一边傻笑。
□
平安夜的下午。
「唷，卢医生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一种逃避的心态。因为不愿意相信小瞳死亡的事实，所以强迫自己相信小瞳已经出院了。」
百子坐在窗户的边缘，两条腿在半空中晃着。
从外头吹进来的风很冷，不过百子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只是开心的玩着手机。
「那要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小瞳已经死掉的事实呢？」我问。
「他会哭吼乱叫，扰乱自己的思考，藉由这种方式来抵挡刺激唷。」
「嗯……那就不能用这种要他认清事实的方式逼他清醒了。」我拿出一张纸和一枝笔，把身体挪向床头柜。
「小仙仙，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城镇，他们被坏巫师诅咒了，必须不断重复的过同一天，一直到有一天，一个神秘的旅人转动了镇中央大时钟的齿轮，把诅咒解除了，才让城镇又恢复正常时间了。」
「嗯哼，这就是我在想的。卢医生现在就像那个被诅咒的城镇，不断重复过着圣诞节，礼物就是镇中央的大时钟，是解除诅咒的关键。」我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画了几根歪扭的箭头。
「嘻，然后仙仙就是那个神秘的旅人对不对？喔唷唷，小仙仙好伟大唷！」百子拍着手大笑。
「不对。」我回过头来看着百子。
「你才是神秘的旅人。」
百子故作惊讶的张大嘴巴，咯咯笑了几声。
「只要让卢医生拿到那个礼物，诅咒就解除了，他就不会再重复过圣诞节了。所以，要想办法搞出那礼物。」
「做一个假的，伪装成是小瞳弟弟给他的礼物呵。」
「你明明知道不行的。」我冷瞪了一下百子。
「咦咦？我不知道唷。」
「哼哼，算了。反正百子，我找你来不是要看你装傻的，你知道我要什么。」我说，很严肃的看着百子。
她依旧是挂着一个该死阳光的微笑，玩着手机游戏。
「死人不能复活啦啦。」百子说。
「我知道不行，我要的不是小瞳复活，我要的是那个礼物。你知道礼物在哪里吧。」
「嘻。」百子笑了一下，从窗户边跳下来，站到我旁边。
「你早就已经知道在哪里了，从最开始就知道噜。」百子说。
「什么？」
「有一棵，好大好高，绿油油的──，挂满了金色小天使，银色冰柱，蓝色铃铛，叮铃叮铃──」百子一边拍着手一边唱了起来。
「是在圣诞树底下？」我脱口而出。
「好聪明。」
「不对啊，可是卢医生每天都在圣诞树底下找，怎么没找到呢？」
「有两个原因唷，原因一，不是圣诞节当天去找是找不到的呵。」
「原因二咧？」
「小瞳翘辫子前把礼物放到圣诞树底下了吗？」百子问。
「还没。」我说。
「所以罗，既然小瞳没把礼物放在圣诞树底下，卢医生当然找不到罗。」
「他妈的什么鬼啊！」我咒骂了一声，这小妞根本是在整我，「那百子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今天是平安夜呢。」百子喃喃自语说，「真是刚好。」
「什么？」
「明天，如果小瞳明天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的话，碰！诅咒就解除啦！」
「百子，你不是说死人不能复活吗？」
「唷，对啊，死人不能复活啊。」
「那小瞳是要怎样把礼物放到圣诞树底下……」
「这就要靠仙仙的帮忙了。」百子笑嘻嘻的弹开手机盖，按下了拨号键。
「你要打给谁？」我问。
我不是第一天认识百子了，这小妞很怪，怪得有够他妈的，说的话、做的事完全是前后无法连贯，但偏偏冥冥之中又是有关联。
「爱因斯坦。」百子懒懒的说，把手机凑近耳朵。
「打去哪里啊？」我累了，横躺在床上。
「地狱。」
我瞪大眼睛。
□
珠姊姊刚从大厅和柜台小姐哈拉完回来，她哼着歌坐回了我旁边的病床。
「仙小妹，你真该去三楼看看，今天是平安夜，医院志工摆了个卖圣诞卡片跟小礼物的摊子呢。」珠姊姊笑着说，向我展示她不知是买来还是硬干来的三张精致卡片。
「有卖粉红色的圣诞卡吗？」我问。
「当然有罗！不只粉红色，蓝色、绿色、红色、黄色，连金银色都有咧。」
「有没有卖包装礼物的缎带跟包装纸？」
「好像有吧，我记得包装纸束成一卷一卷的，摆在一个竹篮里──」珠姊姊突然停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仙妹，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买圣诞卡。」我说，跳下病床，套上被我踢到床底下的黑色帆布鞋。
珠姊姊以严峻的口气说着，「我警告你，如果你想要给卢医生搞什么花样的话──」
「大姊，医院里有在卖维生素Ｄ吗？」我打断她的话问，系紧鞋带。
珠姊姊愣了一下才说，「呃，大厅右手边走廊的药局应该有在卖。」
「嗯哼，谢啦。」我不等珠姊姊再说什么，直接冲出了病房。
□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
不计算人家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隔着窗户，医院外头不断传来歌声，是「爱的真谛」。不知道是隔着多远的一群人唱的，歌声有高有低、有强有弱、有嘶哑尖锐也有浑厚雄壮，许许多多的歌声掺杂在一起，不断送进卢医生的耳朵里，搔着他的耳膜。
卢医生躺在床上，望着摆在床头柜上的小时钟。
滴答、滴答
静悄悄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一点半了。卢医生心想，又翻了个身。
他心中有点纳闷，怎么这么晚了却还是睡不着。难道是因为那不断搔痒着他耳膜的歌声吗？
心里头有一团浊气哽着，逼得他心服气躁。在一片黑暗里，他只能瞪大一双眼睛，咕噜的转动着。
搭、搭、搭
窗户传来三声轻响。卢医生爬坐起来，眯着眼睛往窗户的方向望去。
有个黑影子站在窗外。
小偷？这是卢医生第一个念头，他坐在床缘，一双手紧握成拳头，手掌心兀自冒汗着。
搭、搭、搭
黑影的主人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又再窗户上敲了几下。
明明外头没有半点灯光，那根手指却苍白的发亮，好像手指本身就会发出白光一样。
卢医生还是没动作，他感到呼吸加快了，背后的冷汗也不断渗出。
小偷，是小偷。
不过这小偷是怎么上来的？
这里，是四楼啊！
窗外的黑影等了一下，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卢医生看到那黑影晃动了一下。
然后很突然的，黑影那应该是脸的地方，激射出一道金黄的光，敲碎了卢医生的视网膜，狠狠的捣进他的心里。
发出金光的是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大得吓人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可以，瞳仁不断发出刺眼的金光，也同时变换着颜色。
像是受到魔法的控制，卢医生原本紧握的手舒展开来，他的脚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领着他的身体往窗户走去。
等到卢医生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窗户，和眼睛的主人面对面了。
「你、你是谁？」卢医生故作镇定的问，声音却抖得厉害，冷风刀一般的刮刺着他的脸。
「爱因斯坦。」黑影回答，声音既不男亦不女。
卢医生现在稍微看清楚了，眼前这个人裹了一件黑斗篷，在夜里远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这里是四楼，你怎么上来的？」卢医生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音问。
「不重要。」黑影说着，突然用力抖了一下斗篷，把黑斗篷甩进了窗里。
卢医生大叫一声往后踉跄的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定了脚，一抬头看。
那黑影已经好端端的伫立在病房里了。
奇怪的是，那黑影好像不是一个人，那斗篷底下似乎还卷裹了另一个人。
「你、你要做什么？」卢医生的背贴上了墙壁，他这时才发现背上的汗已经湿透了他的睡衣。
「送货。」依旧是不男不女的声音，黑影又抖甩了一下斗篷。
「唰──！」有东西从斗篷底下飞了出来。
卢医生撇过头，闭上了眼睛。
要死了吗？
要死了吗？
要死了吗？
问题快速的在他心头重复三次，他闭紧了眼睛，准备接受黑影的攻击──
「卢医生！」
一个熟悉稚嫩的声音响起。
卢医生睁开眼睛，转向声音的方向。
正好对上一双兴奋的大眼睛。
「小瞳！」他惊喜的大叫，眼前的孩子开心的咧嘴笑。
「卢医生！卢医生！快猜猜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小瞳兴奋的说。
连想都不用想，卢医生就说，「今天是圣诞节，是你要出院的日子！」
「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
「当然记得，放在圣诞树下的礼物。」
「嗯，记得就好。」小瞳拨开刘海，还是一脸很开心的样子。
「小瞳，今天你就要回家了对吧。」卢医生问。
小瞳摇摇头。
「我不能回家，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他说
卢医生很困惑，他歪着头。
「我时间快不够了。卢医生，记得唷，我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要记得唷，看到礼物的话，就要知道我已经出院了。」
「你出院了之后要去哪里？」卢医生问。
小瞳咧嘴笑，他指指地下，却不回答。
「什么？」卢医生还想再问，但突然一道黑绳索从旁边飞来，卷起了小瞳。
「时间到。」刚才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又响起，卢医生立刻转头，却意外看见小瞳站在那黑影的旁边。
「小瞳！你要去哪里？」卢医生紧张的想往前扑去。
「卢医生，我要出院了。记得唷，看到金色包装、绿色缎带，黏着粉红色卡片的礼物就要知道我已经出院了喔。」小瞳没回答卢医生的问题，他向卢医生挥挥手。
「唰──！」
比闪电还快的速度，黑影卷着小瞳一齐跳出窗外，卢医生连忙跑到窗前，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小瞳！小瞳！」卢医生朝窗外喊了几下，却没有人回应他。
卢医生，卢医生，我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快，快点去找，那是我留给你的礼物唷……
卢医生的耳边似乎又传来小瞳的细语，他呆了半晌，随即冲出病房。
走廊上的灯还是亮着，虽然没有半个人，卢医生冲过走廊，直奔到楼梯间，他连跑带跳的跃下阶梯，好几次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终于他飞奔到了一楼，转了一个大弯，那棵华丽高大的圣诞树立刻映入眼帘。
想都没想，卢医生立刻跪下来，两只手在圣诞树底下翻找起来。他拨过了一个紫色的长盒子、一个粉红色的方盒子，就靠在那最隐密的角落──
一个裹着金色包装纸，系着绿缎带的礼物盒。
卢医生小心翼翼的把礼物拿了出来，一张粉红色卡片从礼物上掉了下来。
给亲爱的卢医生：
要多晒太阳，多运动，多喝牛奶喔。
祝
圣诞快乐 身体健康
Ｐ。Ｓ：看到礼物就要知道我已经出院了喔！
小瞳
无人的大厅里，静悄悄，昏黄的灯光打在卢医生淡橘色的睡衣上，远远的，从医院外头，飘来了大合唱的歌声。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
不计算人家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在歌声的陪伴下，卢医生拉开了绿缎带，拆开了金的耀眼的包装纸，里头是一个普通的白纸盒，他大拇指一拨，拨开了纸盒的密合处。
「叩罗罗罗罗──」
一个圆柱形的药罐从纸盒里滚了出来，掉在大厅的地板上，转了几圈。卢医生呆愣愣的捡了起来。
只需要一瞥，卢医生立刻了解那是什么。
这是他在熟悉不过的药物。
维生素Ｄ。
「每天都要吃海鱼，蛋黄，鱼肝油，鲑鱼，沙丁鱼。还要多喝加了维生素Ｄ的牛奶。」卢医生坐在圆椅上说，小曈乖乖的点头。
卢医生在单子上写了几个英文字，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一罐药罐。
「这是维生素Ｄ锭剂，每天都要吃一粒，你不要怕难吃，是水果口味的。」他把药罐塞到小曈的手里。
小曈盯着药罐瞧一会儿，又看看卢医生。
「吃这个的话，身体就会变得很健康吗？」他问。
卢医生微笑着点头。
「对，只要吃这个，然后多运动，多晒太阳，就会很健康。」
小曈若有所思的盯着药罐。
「卢医生──」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一声声的呼唤传了过来。一个护士急急忙忙的奔进大厅。
出乎她意料的，卢医生蹲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罐维生素Ｄ。
「卢医生，你怎么坐在这里？快回去病房喔，好乖──」护士哄小孩似的扶起卢医生。
「陈小姐！」卢医生突然挣脱护士的搀扶，他站起身来，一双眼睛亮得要激出星星。
护士吓了一跳，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小曈！小曈出院了！小曈出院了！」他兴奋的大喊，高举那罐维生素Ｄ。
「看！这是小曈给我的礼物！看啊！他出院了！他出院了！」
护士呆愣在原地，不知道眼前的状况该如何反应。
「出院了！出院了！小曈他出院了！今天是圣诞节！圣诞快乐！圣诞快乐！」
偌大的大厅里，卢医生兴奋的吼叫着，快乐的手舞足蹈。
「叩罗罗，叩罗罗──」
他手中的维生素Ｄ就像伴奏器似的，随着他的舞步，很有节奏的敲摔出声响。
挂在墙上的钟分秒不差的指向两点。
今天是圣诞节。
是小曈出院的日子。
□
「百子，你真是超厉害的欸。」我说。
今天天气难得很晴朗，我跟百子在种满花草树木的中庭里晒太阳。
「嘻，要谢就要谢爱因斯坦唷。是他把小曈带过来的。」百子躺在石椅上，懒洋洋的说。
「那个吓人的家伙。」我吐了吐舌头，「不过你也真是的，干麻骗我死人不能复生呢？」
「我没有骗你唷，死人本来就不能复生。」她侧过身，漂亮的黑发散在石椅上。
「那为什么小曈可以回来呢？」
「那是只有灵魂呵，他的灵魂回来了，可是肉体不能醒来唷。」
「嗯哼，原来如此。」
「因为只有灵魂，所以小曈没办法触碰这里的东西，才需要仙仙帮忙包装礼物和写卡片唷。」
「嗯哼，那我也是大功臣嘛。」我仰起头，让阳光把我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嘿，小仙仙是『神秘的旅人』呵。」
「不对。」
「唷？」
我坐起身来，透过落地窗，看见卢医生和两个护士叽叽喳喳、有说有笑的经过走廊。
根本就是一个野心蓬勃的医生模样。
「『神秘的旅人』从一开始就是小曈啦。」我说，百子眯起眼睛看着我。
的确是这样。
从一开始，解开卢医生『圣诞节诅咒』的关键，就一直是由小曈掌握着。
「对了，百子，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小曈要送卢医生维他命Ｄ？」
「小曈只有十岁，他知道的东西还不是很多。他只知道自己得了一种病，要治好这种病，要吃维生素Ｄ。所以无意间，小曈就把维生素Ｄ当成万灵药了。」
「嗯哼，所以他把维生素Ｄ送给医生，也是因为他认为维生素Ｄ是万灵药，可以让卢医生身体健康这样？」
「就是这样。」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跟仙仙是完全相反的好孩子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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