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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个不正常的朋友（六） 等待小姐的生活哲学
(2016-04-01 22: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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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原著：疯狗妞（仙仙宝贝）
【十】 等待小姐的生活哲学
「如果知道自己等待的事是讨厌的、痛苦的话，那就想办法在等待痛苦的时间里，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忘掉痛苦正在逐渐逼近。」
「像是什么？」
「像是等待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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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小姐住在皇后区四十街一幢公寓的二楼。
那个公寓外头漆着发亮的白漆，屋顶是深蓝色的，只有两层楼，四扇窗子和一扇白色的门。
公寓两旁是两个小院子，草地剪得很齐，边上种了黄、红色的郁金香。
窗户外头架了一个铁架子，上头摆了长型的盆栽，有一盆是藤蔓类的植物，长长软软的绿茎垂挂下来，风吹来的时候还会微微摆动。
等待小姐，其实她的年纪已经大到不能再被称呼作「小姐」了，只是当她比较希望我们称呼她小姐。
等待小姐不是她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很长，而且音很难记，所以我就称呼她等待小姐。
等待小姐是百子的朋友之一，百子是在八十七街第二大道上，理发店旁的小广场认识等待小姐的。
我也是在那个无名小广场认识等待小姐的，当百子把我介绍给她时，她缓缓的站了起来。
「亲爱的，很高兴认识你。」她声音抖啊抖的说，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放在小腹上，身体往前顷了一些，很快又挺直。很正式也很传统的打招呼方式。
「啊嗯嗯……」从来没有人向我行过这么正统的打招呼方式，我一时乱了方寸，喉咙里流出奇怪的声音。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均匀的洒在曼哈顿的每个角落，只有理发店旁的无名小广场还是一如往常的阴暗着。
等待小姐是个年纪约五十多岁的白人，穿着一身暗红的连身洋装，很老的款式，腰的地方束着，裙子长及脚踝，领子是圆的，很刚好的贴在等待小姐布满皱纹的脖子下方。洋装肩膀的部份有点澎，但是上臂和下臂的袖子很服贴，使肩膀看起来圆圆澎澎的。
她头上斜戴着一顶白色小圆帽，帽沿还别了一枚翡翠别针，脚上穿得是黑色的平底软布鞋。
虽然说等待小姐很老，头发灰白的，隐约还看得见几绺浅褐色的头发，但是给我一种亲切的感觉，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唷，等到了耶。」百子忽然说，眼睛眯眯的看着阳光洒过来的方向。
「是啊。」等待小姐说，看向百子看着的方向。
我随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除了刺眼的金黄阳光外，街道风景还是一如往常。
「什么东西等到了？」我问，两人把视线投到我身上，好像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阳光啊！」百子说，理所当然的，等待小姐优雅的点点头，双手还是交叠在小腹上。
我又看了一次刚才的方向，真的，阳光缓缓的从八十七街走进无名小广场，原本阴暗潮湿的水泥墙和行道树，在光线射到它们的瞬间，像是被注射了强心针，瞬间灌饱了生命力，和刚才的阴沉形成强烈的对比。
百子和等待小姐眯着眼睛、下巴微抬，无声的迎接阳光的到来，等待小姐静静的微笑着，涂着红唇膏的嘴唇在脸上咧出一道美丽的弧度。
两人就静静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看着阳光走来的方向，很久很久，久到我的脑筋开始迟钝空白，双眼开始呆滞。
然后百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她说，转转脖子，甩甩手和脚，很顺手的掏出刚买没多久的手机。
等待小姐还是站在那，像一尊石膏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眼睛闭了起来，一脸陶醉的享受着阳光。
「嘿，我还有事要做，先走罗！」百子对等待小姐说，然后拉着我的手要离去。
「慢走，亲爱的。」等待小姐睁开眼睛，柔声的说，轻轻的对我点一下头。
「你们刚刚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当我们离等待小姐有一段距离后，我问百子。
「我们在等阳光来啊。」百子说，眼睛盯着手机银幕，我现在已经习惯她一拿出手机就变得爱理不理的样子。
「啊？不是已经等到了吗？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等阳光离开啊。」
我皱眉，下意识的往后看，等待小姐已经恢复原先的石膏像姿势，面对着阳光。
这就是我和等待小姐第一次见面的过程。
我发誓，如果斯麦见到她的话，一定会说她灵魂的味道是很清淡的薄荷味，或许还混着其他清淡舒爽的味道。虽然等待小姐的身上老是喷着厚重呛鼻的古龙水味，就像大多数的老女人那样。
要找等待小姐并不难，因为她每天下午一点半到六点都坐在理发店旁的无名小广场里，从左边数来第四张长椅上。
认识了等待小姐后，每次要去找百子时，都会绕远路经过无名小广场，和等待小姐打招呼。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等待小姐给我一种莫名的好感，不像其他庸碌的纽约人。
「难道你爱上她了？」百子说，我揍了她一拳，她笑嘻嘻的闪了过去。
「等待小姐，她好像老是在等东西欸。」我说。
「是这样没错唷。」百子。
「她到底在等什么呢？」我。
「没有阳光的时候，她等阳光来，阳光来了之后，她等阳光走。不下雨时，她等下雨，下了雨的时候，她等雨停。」百子批哩啪啦说了一串。
「这样不是很无聊吗？一直等一直等的。」我说，我很讨厌等东西，因为等待的时间很无聊。
「怎么会呢？等待的时间很美好啊。」百子说，手指头滴滴答答的敲着手机按键。
「才怪，等待的时候很焦躁，很烦，很讨厌。」我说，瘪瘪嘴。
「那只是因为你不懂得等待而已。」
百子送出简讯。
「明天有空吗？」百子问我，我点头。
「明天下午，等待小姐请你去她家喝下午茶。」百子说，把手机滑进口袋里。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错愕。
「我刚刚发简讯给等待小姐，问我们可不可以去她家喝下午茶。」百子。
「等一下，又不知道人家答不答应！」我更错愕。
「唉唷，放心啦，反正明天在理发店旁边的小广场见，一点半，别迟到唷。」百子跳下铁栏杆，拍拍我的头。
「等，等一下！」我大叫，拉住百子。
「唷？」
「等待小姐有收到你的简讯吗？」
「嘿，当然罗。」
「她有手机？」
「怎么可能有嘛。」
我非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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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小姐的家离八十三街的水沟和无名小广场很远，她住的地方根本不在曼哈顿。
我、百子、等待小姐坐在开往法拉盛的七号线上，地铁上的人很少，车子发出吵死人的轰隆隆巨响。
等待小姐还是维持很端正优雅的坐姿，两只手放在身体前面，握着一把深绿色的雨伞，膝盖并拢，腰背打直。
她今天穿了紫色的皱布长裙和褐色的皮外套，灰白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插了一支垂挂着亮晶晶水攥的漂亮发钗。
那股呛鼻的古龙水味还是一如往常的浓，但是那优雅的姿态还是没变。
我们三人安静的坐在同一排的位置上，没有人开口。百子也学等待小姐把眼睛闭起来，下巴微抬，好像在享受什么似的。
整个车厢除了轰隆隆的声音外，没有人说话。
很无聊。
「疯狗，你也来试试看嘛。」百子忽然开口，眼睛还是闭的。
「试什么？」我问。
「试着静下心来等啊。」
「算了吧。」
地铁没多久后就到站了，我跟百子跟在等待小姐的后面，慢慢的走出地铁站。
等待小姐住的那条街上，很安静，一整排的房子都是白墙蓝屋顶，外头都有个种着花草的小院子，石头铺成的街道上，每隔两三公尺，就种着一棵绿色、中等体型的行道树。
街上弥漫着慵懒的味道，等待小姐和这里就显得搭调多了。
等待小姐缓缓走到种着郁金香的公寓前面，掏出钥匙开门，白色的楼梯间很窄，不过等待小姐住的那一层楼很宽敞。
「请进。」这是等待小姐今天说的第一句话，她微笑着领着我们进去客厅。
「好漂亮的地方。」我说，这是真心话，里头收拾的很整齐，落地窗子的窗帘是拉开的，阳光就这样的洒进来，连灯都不需要开。
等待小姐请我跟百子坐在餐桌边的两张木椅子上，然后从厨房拿出一个茶壶和其他的茶具。
「不好意思，水需要一些时间滚。」等待小姐说，同时端出一盘烤饼干，放在餐桌的正中央。
「没关系，我们慢慢等。」百子说，我顺手拿起一块香喷喷的饼干。
于是又开始了等待。
百子跟等待小姐一副很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像在无名小广场里和地铁上，把眼睛闭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正想伸手去拿第二块饼干时，却被百子阻止了。
「疯狗，你也等，像这样子把眼睛闭起来。」百子说，眼睛还是闭着的。
「然后呢？」我把眼睛闭起来。
「然后想想有趣的事情。」
「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好想。」
「那就什么东西都不要想。」
于是我让脑袋放空，摊在木椅子上上头，因为闭起眼睛，所以看到的只有一片黑。
滋噜噜，滋噜噜。
除了水在煮的声音外，四周很安静，但是仔细听，会听到从落地窗的方向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还有从很远很远地方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冰淇淋车的音乐。
我听着听着，意识渐渐模糊，然后身体渐渐往下滑……
滋噜噜……滋噜噜……
百子把我叫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因为等待小姐家的窗子正好对着西边，所以天空都被染成橘红色、玫瑰色和紫蓝色。
「几点了？」我问，百子指指表，六点十五。
「干麻不早点叫我起来！」我有点生气，睡了一整个下午，脑袋也昏沉沉的。
「我们在等你自己起来啊。」百子说，等待小姐微笑着点点头。
「下次我会比较希望有人叫我起来。」我边咕哝边揉眼睛。
桌上摆着三个杯子，有两个已经空了，一个杯子里的红茶还是满满的，但很明显已经凉到了，原本摆着好多烤饼干的盘子也空了大半。
「现在要做什么？」我问，端起凉掉的红茶，一口气喝掉。
「来聊天吧。」百子说。
「聊什么呢？」我问。
「聊聊等待小姐为什么这么爱等待。」
于是我跟百子同时把视线投到等待小姐身上，等待小姐不好意思的笑着。
「噢，亲爱的天使脸蛋，我并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等待小姐说，为自己、百子和我又倒了一杯凉掉的红茶。
「我也曾经是那些过着忙碌生活的其中一个，每天一早醒来，就上妆、出门，早餐永远都来不及吃，工作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的，偶尔要办些什么事，都是用小跑步的。现在想想，真是神奇，明明踩着高跟鞋，却还跑得这么快。」等待小姐和气的笑着。
百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
「我每天早上，都要搭地铁去工作。那个时段正好是尖峰时段，每个人都挤在地铁站，硬是要塞上挤不下的地铁。我也是其中一个。」
「一直到有一天，我正在跑下楼梯，发现地铁准备要开走了，因为急着想要上去，索性直接跳下楼梯，没想到却扭伤脚了。」
「跌在地上的那瞬间，突然觉得很累，想一直坐在地上不要动，做一辈子算了。那时候，我开始想，我每天这么累、这么忙碌，到底是在累什么、忙什么。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好空虚，一辈子就要浪费在这种累人又无意义的生活模式上，真的很空虚。」
等待小姐休息了一下，拿起一块饼干，慢条斯里的嚼着。
「所以我改变了我的生活方式，我试着慢下脚步，观察四周的人、事、物，结果一不小心，就迷上了等待了。」
「啊？迷上等待？这么无聊的事情，为什么会喜欢呢？」我问，但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很失礼的问题。
但是等待小姐似乎不介意，依旧是笑笑的。
「等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不断的等待呢。」
「怎么说？」
「挺着大肚子的母亲，等待宝宝被生下来，宝宝生下来以后，母亲等待他长大。农夫洒下种子，等待农作长大，农作长大后，农夫等待有人来买收割下来的作物。人的一辈子，都耗在等待上面。」
「这样真是浪费时间。」我说。
「每个人对浪费时间的定义都不一样，如果一个人认为等待是一件无聊的事，那他的这辈子就真的是浪费了。」
「但是等待的时候什么也不能做，真的是很无聊啊。」
「不会啊，等待的时候，可以观察周遭的事物，可以想些愉快的小事情。有时候什么都不想也很好呢。就像你刚才那样，在等待的过程里睡了一个好觉。」
我不好意思的脸红了，等待小姐笑眯了眼睛。
「有时候，等待的过程反而比等到的时候更美。像小孩子们等放暑假，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们可以好好计划，暑假要去哪里玩，有什么事情要做，想想关于夏天的美好事物，冰淇淋、海滩、游泳、派对……，这样子的话，等待的过程就不是浪费时间了。」
「那要是，等待的事情是一件坏事呢？等待的过程不就很痛苦吗？」我小声的辩驳。
等待小姐的脸暗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笑容。
「如果知道自己等待的事是讨厌的、痛苦的话，那就想办法在等待痛苦的时间里，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忘掉痛苦正在逐渐逼近。」
「像是什么？」
「像是等待美好的事。」
「咦？」
「在等待痛苦的时候，找一些美好的事情等待，就会忘记有痛苦在靠近罗。」
等待小姐把杯子里的茶喝掉，然后就没在说话了，于是我也沉默了。
「等待小姐真的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人呢。」
在回程的地铁上，我跟百子说。
「嘿，难得你会这么说，难道皮耶尔、雪儿、斯麦他们很普通吗？」百子大笑。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等待小姐说的话好像很平凡无奇，但却给我一种『对啊！我以前怎么都没想到』的感觉。」
「哈哈，因为疯狗你太笨了嘛。」
「哼。」
那天之后，等待小姐还是会在下午一点半到六点的时候，坐在理发店旁的无名小广场里等阳光来。
我当然也还是会在经过小广场的时候，习惯性的和等待小姐挥挥手。
我现在模模糊糊的了解，为什么等待小姐会这么吸引我了。
一直到那个星期六，我经过无名小广场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等待小姐没有坐在从左边数来第四张长椅上，半闭着眼睛陶醉在等待中。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笼上了我的心头，我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的到水沟那里的。
「百子！等待小姐呢？」我上气不接下气的问，腹部还隐隐作痛。
百子正在玩着手机，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死了。」百子盯着手机银幕说。
简短的回答，但却让我瞬间腿软了下去。
「死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吧，今天早上下葬了。」
「为什么……」
「癌症。三个多月前就已经知道是末期了。」
三个月前？
那是在我认识等待小姐之前，所以我认识等待小姐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怎么会这样……」我有点错愕，心里有一大块肉都被隐形的钩子给勾走了。
「那么惊讶做什么，人本来就会死。」百子说，玩着手机游戏，「人一生下来，就在等待死亡。」
我当然知道，可是还是很难过。
「等待小姐知道自己有癌症之后，她每天知道自己在等待死亡。」百子说。
「她一定也很害怕吧，没有人不怕死的。」
我想起，在等待小姐家那天，我问她：
「那要是，等待的事情是一件坏事呢？等待的过程不就很痛苦吗？」
等待小姐的脸暗了一下，或许那时候，她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癌症吧。
但我也记得她的回答：
「如果知道自己等待的事是讨厌的、痛苦的话，那就想办法在等待痛苦的时间里，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好忘掉痛苦正在逐渐逼近。」
「像是等待美好的事。」
「等待小姐，在等待自己死亡的过程中，用等待美好的事来忘掉对死亡的害怕。」我呆呆的说，百子点点头。
「不错嘛，你终于懂等待小姐的生活哲学了。」百子说。
「嗯。」我说，看着百子玩手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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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小姐的墓离她住的公寓不远，那个墓园很漂亮，种了许多漂亮的枫香，阳光也洒得很均匀。
我坐在等待小姐的墓旁边，呆呆的，什么也不想。
等待小姐的墓碑上刻了她原本的名字，不过也同时刻了「等待小姐」这几个字。我只认识等待小姐。
星期天，墓园里安静得不可思议，连鸟叫都听不太到。
嚓、嚓、嚓。很响的声音，由远而近。
有人踩着墓园里的草坪朝我的方向接近，我下意识的回头，然后愣住。
一个穿着蓝色洋装的女孩手上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缓缓的向我这里走来。
那女孩的背后，跟着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里头的高大黑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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