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今四十几年前的故事，当时高中生的我连血液都冻结了。

高三那年暑假，我被迫在眉梢的大学考试绑得死死的，读累时就会深夜离家，常常骑一、两个小时的摩托车来舒缓郁闷的心情。

我住在F县I市，不知为何，当年I市一带正沸腾着幽灵传说和灵异现象。

所谓幽灵传说，是自从打开古坟石棺的棺盖进行考古研究之后，附近国道上就屡屡出现穿着古坟时代*服装的人。深夜撞鬼的车辆接连摔落马路。车头灯前出现腰上佩着剑的古人朝车子正面冲来，吓破胆的驾驶忍不住闭上眼睛而误转了方向盘。我读的高中有很多同学从附近搭火车上学，所以暑假前这个话题就在学校里一再被提起。

（*古坟时代：约从三世纪至七世纪，由于当时统治者大量建筑古坟而得名。ACG中常出现的陶偶「埴轮」也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本来只是流言，但自从当地新闻报出市议员车祸的消息后就变成真实事件。那位议员家里是当地的大船主，手下有许多天不怕地不怕的渔师。议员听到古人幽灵的流言觉得很不愉快，认为那只是有人在恶作剧而已，于是号召手下的渔师分乘几辆车每夜每夜的巡逻，企图剥下妖怪的假面具。过了几天幽灵果然出现了，三辆车摔落国道下的水田，议员也身负重伤。报纸上刊登议员叙述车祸的原因引起了轩然大波，他说：「古人靠近时，车子前像是起了大雾，完全看不到前方。」最后当地夏天的话题被夜市出现啦、神主一本正经的除灵占据了。

另一个灵异现象，指的是同一条国道上有牛群大量涌现，似乎跟附近有屠宰场有关。当时家畜是人力屠宰，听说曾经有没断气的牛痛苦地跑到国道上。那座屠宰场战前就存在了，处理过成千上万头牛，大家都觉得没「出事」才奇怪。但这一现象的目击者都是私底下在说，也没有古坟那么酷，所以仅限于流言的范围。

我家不巧在这两件传闻现场的正中间，南下是古人、北上是一大群牛。我对南方不熟，而且既然都会遇到，比起古人我宁愿遇到牛，所以特地挑选北上的路。

当晚十点半左右，我离开家后推着摩托车到大街上。如果一出家门就发动引擎的话，在住宅区里是轰天巨响，曾经有一次附近二楼有人推开窗户大骂「吵死人啦」，所以从那之后我都很小心。

I市是面临太平洋的海边小镇，骑五、六分钟就会到海边。接近盂兰盆节（八月十五日）时白天热得像蒸笼，但到了晚上就会有凉爽舒适的海风。心情好的时候会骑三十分钟到海水浴场，在粗糙的岩岸上望着星空和打来又退去的海浪出神。虽然是为了转换心情才出来的，但脑袋里净是半年后的大学测验。我的成绩还过得去，但没有自信肯定能上榜。父母没来由的乐观反而让我火大，我想是这个时期特有的不安感吧。我就这样沉思了一会，后来有对情侣朝着这边过来，我也就顺势离开。

跨上摩托车后没有继续前行的心情，就直接调头。

当时国道两侧设置的还是钠灯，橙黄色的灯光照着马路。盛夏时期车流量很大，前后不停有车子经过。离开海边十五分钟左右，我看到道路左边有个男人站在那里，穿着全身深蓝色的工作服，像是蓝领工人。经过他旁边那一瞬间我看到男人满脸是血，不假思索地刹住车。

是车祸吗？如果是的话要赶快叫救护车。我没熄火就把脚架立起来，走回头大概才十公尺左右，但男人已经不见了。在刚才男人站的地方后面是制造厨房流理台的大工厂，马路的另一端则可以看到村子星星点点的灯火。

「大概是工厂工人横过马路往村子去了吧，他只是上完夜班要回家而已，没有发生车祸，什么事也没有。」

我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心安理得回到摩托车旁。打开大灯往前骑了一分钟不到，我尖叫出声。因为右边后照镜里满脸是血的男人死死地盯着我，几乎可以听到他痛苦的呼吸声从肩膀后传来。

那个绝对不是活人！我突然领悟到。整个人像泡在冰水里一样起了鸡皮疙瘩，浑身颤抖不已。

不能停车，一停下来就会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去，我很确定。

我眯着眼睛、提心吊胆往另一边的后照镜看去，没有男人的脸，于是我一直盯着左边的镜子骑车，希望不要出现男人的脸……

很不可思议，现在车流量少到像是骗人的，前后一台来车也没有。钠灯比刚才更昏暗。在朦胧的光线中，我一个劲地往前骑。

突然间，左边后照镜也出现男人的脸，我尖叫起来，一边尖叫一边转向正面闭起眼睛，比起车祸我更害怕看到男人的脸。感觉过了很久但其实大概只有几分钟而已，我盲目地骑了一会，隔着眼睑感觉视线亮了起来，战战兢兢张开眼睛，对向车道一辆接一辆车子开过来，后方也有好几辆车超越过我。

「没事了！」我觉得我是被带到另一个世界，费尽千辛万苦才回来。

后照镜里的男子也不见了，我加速前进，总算平安到家。爸妈已经睡了，我在大门口的吵闹声把他们吵醒，他们看到我脸色发青抖个不停，一定心想「发生大事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父亲大吼着摇晃我。

「我后面有没有人？幽灵坐了我的车！」我已经顾不得丢脸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父亲吓了一跳，拿着手电筒到停摩托车的地方，照着背后的暗处确认没有人在。

母亲说声「总之这样吧」，到厨房拿了盛盐的壶出来，我从头到脚被洒了大量的盐巴。

「今晚你跟我们一起睡。」父亲说。

当晚我跟父母并排就寝，从小学之后好几年没这么睡了。

这就是我全部的经验。后来我查到在三年前晚上的那个时间，有人在过马路时被撞死，肇事逃逸的人没被逮捕。

这件事发生在1971年8月，后来我考上大学去了东京，父母也在这段时间搬到父亲的故乡，所以不晓得后来有没有抓到肇事者。但我总觉得在过了四十几年后的今天，那个幽灵仍然在横越马路，想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