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结户的旧时光

文/叶萱

搬进新家的那天，我穿着半透明的真丝睡裙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如此自由的空间与时间里，我却突然，深深怀念那段不能穿真丝睡衣的“团结户”时光。

我 和先生结婚的时候，在他单位的宿舍里。2004年，两室一厅的房子，被两个单身汉割据。因为我的入住，其中一个结束了单身的生活，而另一个还要继续。那是套不过七十平米的房子，分用卧室，共用客厅、餐厅和洗手间。新婚当夜，先生像个小心翼翼的贼：先是反锁上卧室的门，不放心，走出去听听四下里的动静，然后走进来再次锁门。锁门的过程起码被检查了三次，才心潮澎湃地钻进被子里。整个晚上，两个人都紧张激动地咬牙切齿着——恨不得自己是哑巴，免得打扰了隔壁单身小男生的清修。

那时候，我的梦想不过是：将来有一天，有了自己的房子，买7件透明睡衣，每天穿一件在屋子里晃。最好再有套高档音响，放一点维瓦尔第的音乐。

现在，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却突然发现生活中缺少了某些至关重要的催化剂——比如，旁观者。

旁观者，在我们那套属于“团结户”形式的房子里，很显然代表着邻居的旁观性视角。因为他的存在——单身、干净、期待婚姻的男孩子——令我们两个已婚男女像是生活在一个大大的秀场中。这个秀，就是要努力展现我们的幸福。

于是，厨房成为我们的T型台，餐餐不同的饭菜不仅满足了先生的胃口也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有段时间，他总是喜欢教育邻居——娶妻，当取会生活、懂生活的女性，至于样貌，则在其次。

这段话，听在我耳朵里，像是抨击我的不美丽。

所以，我史无前例地勤奋：每天练习瑜伽，重新搭配那些五颜六色的衣裳，每天看书学习、认真写字，力求从身到心，精致到细节。有时候打扮停当站到邻居面前炫耀，听人家赞一句“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是的，我终于要承认，我是多么怀念“团结户”的旧日时光。怀念那些因为小虚荣而努力营建小幸福的日子，以这样的虚荣，幸福被无限扩大，以倍数增长。还有晚餐的时候，两个男人在我对面埋头扒米饭，一脸满足的表情。有时候我停下筷子看着他们，时光如悠缓水流，在日光灯的光圈里悄然淌过，岁月静好。

那时候，每到夜晚，我和先生每人一张书桌，看书、写字，虽是忙碌却并不孤单。那样的夜晚，你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身边熟悉的身影——长夜漫漫，却终究有人陪伴。或许，大房子有大房子的好。可是你在书房、我在卧室，近在咫尺，却又有一墙之隔。若不是连续咳嗽或是大声呼喊，只怕你都听不到。

怀念“团结户”的旧时光，就是怀念那间15平米的小屋里，抬头是你、低头是我，紧紧依偎的举案齐眉。

还有那些吵架的时候，因为唯恐吵到邻居，音量也要努力降低。于是，恶狠狠的骂倒更像是哀怨怨的嗔，再刻薄的诅咒听起来也不过是数落——才发现，原来，声音才是最伤感情的毒。

不得不感激“团结户”的岁月，是它修正了我急躁的脾气、粗声大嗓的习惯，渐渐淡然、从容、不愠不火。

终于明白，无论怎样的生活、无论怎样的物质条件，只要有爱，狭小空间里也有最真挚、热烈的爱情。

要知道，有爱的地方就是天堂，比如“团结户”里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