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一紧，旋即收回按电梯的手，箭步奔回领导座位——不是耽误时间，按流程，我应该取得领导同意改变计划让我去拍热线，并将文艺的采访安排给别的同事。

    电梯里，我想到该叫上文字记者，一个电话，那小兔崽子居然已经在去现场的车上了，但他似乎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我吼了两遍并让他回忆那个“铁蛋蛋”的照片，他才恍然，一时间，电话那头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憋了一个春天的公猫。

    下楼，正当交通高峰，还不失时机地飘起了雨。跑交警条线的我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摩的！！不久前我还参加过交警整治“２乱４车”行动，知道在哪里最容易找到这种非法运营的交通工具。

    顺着东大名路，嗅着那熟悉的焦臭气味，很快就抵达现场。现场一片忙乱，人流进进出出，道路上横七竖八停着许多闪着不同警灯的车。我知道自己没来太迟，趁着最后的忙乱，一个壮硕如我的黑影，又一次义无返顾熟门熟路地“非法”闯入现场。

    终于那么近地看到了铁蛋蛋，它还是那么美丽那么华而不实。工地里弥漫着焦臭，却不见烟，这下领导和编辑要失望了，他们想象中背景是东方明珠夜景的辉煌照片看来是拍不到了，一种深深的自责侵袭我的全身，恨不得放上一把火，以便尽早完成每月５张头版照片的指标。

    巨大的噪音伴随着一丝震动从脚下传来――地下车库！！我却不能显出一丝喜悦，周遭的人流不外乎两类人：抢救灭火的，驱赶记者的。所以我选择前者，跟着身边的消防战士无目的地跑，暗自祈祷这一组是进现场灭火而非出现场休息。

    就那么转悠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下去的入口，入口不大，虽然知道它通往２０多米深的地下，却仿佛一豁万丈深渊，我稍有迟疑，却早被身后的消防战士挤入其中。

    一瞬间我盲了双眼。机械地跟着耳边喀喀嚓嚓的脚步声迈动双腿，烟越来越浓，我不是看见的，是闻到的。

豁    然开朗的时候，仿佛已经过去一整夜。又仿佛醉入梦里，眼前的所有让我想起不久前看过的“９１１世贸中心大楼”。烟、火光、喧嚣、水柱、废墟……趟着没过脚面的积水，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沿着阴影，我尽可能地摸到了最接近喧嚣的地方，猫下身子蜷曲在一块被烧化弯曲的彩钢板投下的黑影里，确信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掏出相机，凭经验设置好数据和角度，把相机放在膝盖上端稳，小心的按下连拍快门，双眼警惕地望向四周，生怕有人朝这里看。１５分钟下来，毛细作用让我的裤腿已经湿透，大腿内侧感受到久违的湿意。

    也不知道拍了多少张，内心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决定换几个角度尝试一下。这意味着我要穿越最喧嚣的地方到最黑暗里去，在顺着黑暗围绕着喧嚣顺时针走一个来回。

    ４０来米的路，走的是那么艰难，每一根柱子，每一块黑影都成了我的掩体，躲开所有人的目光，我成功隐身在黑暗里，摸索着换上长焦镜头，一切准备完毕，摸黑前进。

    说真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失去生命的恐惧。每一步，我都用脚尖试探着轻点地面，确信前方不是沟槽窟窿电梯井，才敢塌实地踏下一小步，双手向前张开，与头齐平，防止钢筋水泥给我当头棒喝。还要时不时地惦记着自己的相机，生怕这抵我一年收入的家伙有任何闪失，咱赔不起。之所以恐惧，除了眼前的黑暗，我还深知，在这里，我也许是唯一一个会被忽视的人，如果我不慎失足，没有人会意识到我的失踪，何时，何地，何故。也许不久后的将来，当热线部可爱的同事们接到读者电话，说在客运中心工地发现一具手握相机的男尸，他们还会为这个选题是不是值得一去采访而争论，然后等１１点开好编前会领导讨论决定后再到现场了解一下情况，赶得及的话，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胡思乱想真能让人放松，思绪纷飞中我已经走出很远，估摸着已经到了现场正面，我小心地走出黑暗，黑暗中我可以从容地端起相机拍摄，在这样的现场，这样的从容真是太奢侈了。

    ……

    整整一个小时，我绕着现场在黑暗里走了一圈。Ｇ－ＳＴＡＲ的外套沾满了烟灰和焦臭的气味，双手也应该满是铁锈和水泥的粉末，腿脚已经冰凉。所有的角度我都已经拍到，虽然条件所限容不得我笃定地查看效果，照片效果如何只能凭经验听天由命。我知道，现在我所要做的，是和这些照片一起，安全完整地出去。

    好运气似乎走到了尽头，也许有同行暴露了身份，现场开始清场。来的路已被堵死，黑暗里我更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可以通往地面的通道。清场的强光手电照出的光束剑一般刺破黑暗时远时近。没有太多考虑，把相机装进包里，把卡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抱歉这不能说，因为我还要做这一行很久），也不知那里来的勇气，让我重新一头扎进黑暗里，磕磕绊绊一步三冲地慌不择路。

    也不知走了多远，黑暗让我失去了距离感，哪里有微弱的光线，哪里就是方向。终于，老天被感动了，钢管密密麻麻交织着指向高处，１０多米外，暗红色的天空勾引着我。没有选择，爬！

    背上的设备和腰部的脂肪让我憎恨。然而我终究是爬了出来，东方明珠璀璨的灯光仿佛捅破黎明前黑暗的朝霞，第一次让我看着那么顺眼，夜色如此明亮，我居然可以看见自己的手指了！如果我能有信仰，我一定双手合十，朝着神灵居住的方向，深深鞠躬，深深感谢。但是我没有，更没有时间，只能在最快的时间里确定相机和cf卡是否都在，随即继续寻找离开的路。

    翻墙逃出现场后，给等候很久的兄弟打了个电话：“兄弟，我出来了，照片很牛比！”

    写了一通流水帐，各位多包涵。本人拍图为生，写文本非所长，更因内心激动，余怕未消，难免滔滔，绵绵不绝。如果你不觉得刺激，对不起，那真是我没写好，真的。

   虽然还激动着，但是有些清醒还是在的。比如我也知道，可能明天的报纸上不会有这条新闻，或者可能有这条新闻没有照片，再或者，最不幸的，有这条新闻有照片却没有用在地下车库里拍的那些……

    无论如何，我们还有internet，还有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