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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家谈及井原西鹤的《好色一代男》和《好色一代女》,常与中国古代的《肉蒲团》和《痴婆子传》相提并论,实则截然不同。最突出的一点在于,虽然《好色一代男》里的世之介与《肉蒲团》里的未央生,《好色一代女》里的“我”与《痴婆子传》的痴婆子行径仿佛,西鹤笔下却全无淫秽描写。我想这并非出乎道德方面的考虑——《肉蒲团》和《痴婆子传》或许是故意要写,《好色一代男》和《好色一代女》却不是故意不写;此事大概与作者所处立场有关。《肉蒲团》和《痴婆子传》那种写法,毕竟带有猎奇色彩;作者乃是置身此一
世界之外,向着内里窥视。西鹤所著被称为“町人小说”,作为町人即城市商人的一员,他完全属于那个“好色社会”。生息其间,是以“见怪不怪”;当他对这一社会作全景式的把握时,并不为外在的趣味和关注点所左右。因此可以说,《肉蒲团》和《痴婆子传》“隔”,《好色一代男》和《好色一代女》“不隔”。但也可以反过来说,《肉蒲团》和《痴婆子传》“不隔”,《好色一代男》和《好色一代女》“隔”。——后一方面,正如柄谷行人在《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中所说,井原西鹤“到底是不是我们所说的现实主义者实在可疑。正如莎士比亚在先验的‘道德剧’框架中,以古典为基础来写作戏剧一样,西鹤并没有观察‘事物’。”归根结底,彼此所表现的并不是同样的东西。
然而井原西鹤也还留意别的方面:季节交替,景色变幻,衣着打扮,举止言谈,等等;不肯放过其间种种微妙之处。日本人特有的审美趣味,在他笔下有着充分体现。此种审美体验,总是落实于某一细部,某一瞬间,由此升华达到永恒。这里举个例子,《好色一代男》描写世之介爱上隔壁牢房的女人,二人同获释放,她却被人劫走了:“他支撑起上身寻找,但是,女人早已无影无踪了。只剩下那辆柴车,使人回忆女人躺在那里的姿态。世之介悲痛欲绝:‘本来,今天才是我们初夜共枕的日子。……可是,我们仅是两心相通,我连你的肌肤是粗是细都不得而知,实在太可惜了!’他越想越悲伤。巡视四周,见有一只黄杨木梳子掉在那里。世之介拾起梳子,仔细把玩:‘还带股油味儿,说明这是那女人用惯了的什物。这是胜过一切的纪念品。’”不禁令人想起后来田山花袋的《棉被》,所写男主人公爱恋女弟子而不能满足,遂将她盖过的被子狂嗅不已,或许正是从西鹤那里得到启发。